程愿迷迷糊糊睁开眼，那些死去活来的真实感在她身上已形成了强烈的幻肢痛。

她吸了口气，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醒了？”

傅铭深俯身凑过去，低声道。

“几点了？”程愿转了下脸，看向外面的黑天。

“快七点了。”傅铭深看她似乎是想要坐起来，抬手扶了一下。

然而程愿并没有借他的力，她低头摸向自己的腿，脸上的表情乎而一白——

“我的腿，我的腿！”

傅铭深攥住程愿的手：“腿还在！”

程愿收回心神，长出一口气：“哦……下午做的疼痛测试，还没手术，我忘了……”

提及手术，傅铭深忍不住用力收了一下喉结：“那个测试……”

程愿点点头：“我想起来了，测试通过了。江医生说我明天可以手术了。”

“必须做么？”傅铭深咬了咬后槽牙，“我是说，如果选择保险的方案，至少还能保住性命。”

闻言，程愿不可思议地转过脸：“你说什么？”

傅铭深犹豫了一下：“截肢的话，至少不会有太大的生命危险。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明天术中半麻减量，像这样的疼，你……熬不住的。”

程愿沉默几秒，摇了摇头：“我已经决定了。”

“你为什么非得这样！”傅铭深不免恼火起来：“程愿，只要你一天还是我妻子，我可以承诺照顾你一辈子，哪怕你失去一条腿。你没必要非得用这种方式——”

“傅铭深，你错了。我要的，从来不是被你照顾一辈子。”程愿抬手捋顺了碎发，眼中终于恢复了光色，“撞断了一条腿，我才真的学会了用两条腿站起来，一点一点，离开你的身边。我只是不想让这场错误，继续错下去。”

“那天给我下药的人到底是不是你？”傅铭深脱口而出。

这是三年多来，他第一次开口问。

的确，在那之前，他从没有像这样真实又明确地问过程愿。

是不是她，到底是不是她？

他就像何婉怡说的那样，从一开始就已经认定了是她。

“你告诉我，程愿。如果你说不是，我会去查。”

“是我。”

程愿轻笑一声，点点头。

“就是我，因为我喜欢你，爱慕你。我很早就认识了，不是么？可你一直都没把我放在眼里。后来我家破产了，再相见的时候，你却爱上了曾经连给我提鞋都不配的夏悠悠。就因为她曾救过你？我凭什么，不能主动争取本来就属于我的男人？”

“你——”

傅铭深心底一阵恨恼，恨得不是程愿口中说出的这番过分的话，而是恨她事到如今，为什么反而故意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这些话，不就是自己这些年来对她一次次说过的么？

“程愿，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真相！”

“没有真相。”程愿的神情静如水，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傅铭深，你就当我只是想嫁给你，不甘心输给夏悠悠罢了。如今，我已经得到了惩罚，不是么？而嫁给你的滋味，我也尝过了，没那么好。”

她句句不提离开，但句句都已经是在拒绝。

傅铭深莫名觉得心底又堵又痛，那种感觉，或许就是何婉怡跟他说过的，真正的失去？

目光蓦地落在程愿的右手上，一道圆圆的陈年伤痕，像烟蒂猛的烫穿了他的心。

“你这个伤——”

傅铭深一把抓起程愿的手，“怎么弄的？”

程愿下意识抽回手，别开脸。

呵，结婚三年多，他第一次注意到自己手上有跟夏悠悠一样的伤么？

也难怪，他们在一起次数了了。

有时候傅铭深甚至连衣服都不脱，解决完就抽身而退，哪里会仔细观察过她身上的一寸一缕？

“不记得了。”

程愿用袖子将手盖住，摇摇头：“很晚了，我想休息了。明天还要手术。”

傅铭深轻轻吞咽了一下：“如果，还有最后的时间可以考虑，你愿意改变注意的话——”

“铭深，明天我进手术室之前，你会过来么？”

程愿打断傅铭深的话，端端坐直身子，目光微闪微亮。

那一刻，傅铭深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亟待飞舞出来！

他愣了有几秒钟，随后点了下头：“会的。”

傅铭深离开病房后，程愿低下头，泪水轻轻砸在手心的伤疤上。

那是她当年奋不顾身扑上去，为傅铭深挡下的一把锋利的螺丝刀！

可是他不记得她了，他以为，那个女孩是夏悠悠。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明天，她能从手术室里活着走下来的机会——

不足百分之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