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几日，宜雪带着小瑜又来寻师师说话。师师才收起了诸般心思，和宜雪在一处说话。师师微带笑意对宜雪说道：“听说云姨的旧相知跟你说了一门亲事，不知是何许人家。”听到这个，宜雪不禁就红了脸，半响才说道：“师姊是知道的，我这等命是半点不由人的。就前两天，云姨的干姊妹王姨找到我们家，说自家兄弟的孩子，也还算忠厚的一个。云姨要我拿主意，最近正为此事发愁，师姊说说看怎么是好？”师师见宜雪说得郑重，焦急之色溢于言表。遂想了一会才说道：“你自家大事，外人委实说不了什么的。听说这王姨的侄子家家底颇丰，适才你又说人尚忠厚，那还有什么说的。我说句话你不要恼，总胜于在那十里红场里的喧闹！”宜雪听了，怔了一会子，才缓缓说道：“终须要有个结果的，我也不奢望什么，这样对我来说已是极好的了。只求他能知我一二，我能惜他几分罢。如若不然，不如自己过得畅快呢。”师师见宜雪说得坚决，不禁心里暗暗喝彩，宜雪较自己还小着一岁，却又如此有见地。这不是书上微言大义的道德文章，也不是应景赋情的诗词佳句，只是拣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在其间如何选择，选择什么，都要靠自己的，宜雪果然比自己毅然！宜雪见师师沉吟着不说话，忙撇开这个话题，就冲着师师说道：“倒是师姊，不声不响，自己倒想的深远。这个赵公子真是不错的，且不说他文武双全的个人物。就只说对师姊你的那份心。在潘家园子里吃酒耍子玩，赵公子可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你呢，那神情，那笑容，嗐，真是羡煞旁人了呢。”师师听了，这几日里诸般念头、纷飞的思绪一股脑全又回到自己脑子里来了，一想起来让自己不禁头疼不已。怎么偏生就遇到这么个魔星？赵佑羽的影子真是召之即来，却又挥之不去，师师就这么来来回回的思量，终究没能摆脱这可爱又可恨的人。这份心思真是千回百转，郁结于心而又不得解脱的。听得宜雪又提起来，师师不禁一时茫然起来，不知从何处说起。想到这，师师不禁心里暗叹一声，说道：“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了，谁又说得准。”说完不禁站起来，走到窗子前，自己扶着栏杆，不由地出神了。宜雪紧跟着走过来，说道：”我是不用说得了，就是现在说也没个什么结果。倒是师姊你，怕还没听到这个消息罢。据说今年教坊司怕又是大选之年，我听说要在我们这里选了人去宫里和军营呢。凡是未婚配的乐籍和犯罪的官员人家女子，都要挑了出来呢。”因两人虽出身于教坊，但对这等事情从来都是避讳不谈的，今日宜雪说出来，那是十分紧急的了。见师师沉默着不说话，宜雪又说道：“若真是如此，你想想师姊。你我少不得要在其中的了。不怕你笑话，要是真到了这一步，去宫里也还罢了。毕竟大不了也就是个‘四十年白头’岁月；若真是没气运，真是分到军营之中，那还有什么活头呢？”师师听了，不禁悚然一惊，她自然懂得宜雪什么意思。只是自己如今尚在云雾之中，并非自己不愿意选择，而是自己没法选择罢了，自己未来的路何去何从？师师现在感觉是越想越乱，两人各怀心事，不时地说几句话。快到傍晚时，宜雪自然也就告辞，师师直送到门口，才强笑道：“我专等你的好消息。”两人才一笑作别，宜雪并小瑜自回家不提。

又过得几日傍晚时分，小晴神神秘秘地从外面走了进来，手背在身后，冲着师师说道：“师姊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了？”师师哪有闲心思去陪小晴耍，只顾伏在岸上看着本书。小晴见了，就噘着嘴慢腾腾地走过来，故意说道：“我原想这样东西，师姊是看不上的。什么‘渴欲一见，还请姑娘全我一片心意’……”话还未说完，师师一下站起身来，她是自然知道是谁的口吻了。但又不好向小晴开口索要，也就尴尬地站在那里。只见小晴斜觑了师师一眼，才又慢腾腾地说道：“嗳，谁让我又应承了人家了呢。就见不得别人吃苦受罪的样儿。”说罢笑嘻嘻地把藏在身后的信件扔到师师案头，顺势就坐在一张小杌子上，只盯着师师看。师师待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慎重地拿起案上的那封信，慢慢地拆了开来。展开薄薄的信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笔极其写意的钟繇行楷，不肥不瘦，筋骨清爽。师师也没心思看这些，只见那竖纹竹纸上写着：

师师姑娘尊鉴：

自上次一别之后，惊觉流年竟也走停，令人不自禁有三秋之思。幸从晴姑娘那儿得闻闺处，以作鸿雁往来，聊解心意。若能又见姑娘于某处，则幸甚矣。

又抄小词一阕，还请姑娘指点：

纷纷堕叶飘香砌，

夜寂静，寒声碎。

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

长是人千里，愁肠已断无由醉。

酒未到，先成泪。

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

都来此事，眉间心上。

无计相回避。

吴门赵佑羽

师师看完这信上内容，不禁又喜乐又惆怅。喜的是他真是这般心思，惆怅的是尚不知他是否初来京华，也如寻常士子一样，一时情热，才有踏马观花之想。若是这样，岂不是错付了年华？

小晴见师师拿着信笺，怔怔地出神。凑过来笑吟吟说道：“师姊怎么了？这信里都写些什么呀？”师师不禁脸上一热，随口就道：“哪有什么呢。不过是一首词而已。”见小晴面上有不信之色，遂又强笑着说：“怕是他和漆公子要考教我呢，所以录了这首词来。等着我回复呢。”说着就坐了下来，从书架上取出自己常用的泥金小笺，提笔写道：

赵公子安好：

手教敬悉，妾身幸何如之？只公子大选在即，应以温习诗书为要。不然，空自京华憔悴，亦非君之所愿。

另，敬览所录文正公之《御街行》，因范公词多孤高苍凉又内藏生机，郁郁葱葱。此词可算是异类，妾身浅见，只觉无计消除的又岂是相思？如此，见与不见，又有甚分别？惟愿君能体察，不一。

师师

写罢，装进封子里，在封子上写了几个丰腴的大字：赵君佑羽亲启。就交给小晴，说道：“明日就给他送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