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生活依然那般清静、闲适，上班的日子还是那样平淡、迟缓。昨天，省报上刊登了我的一篇反映山区变化的散文，我很激动。高兴之余，我忽然想到了小站上的刘强。已经有两个月未联系了，听说他最近与在校时谈恋爱的女友闹矛盾，不知情况如何了？打电话到站上去问他是否在站上，接电话的人说他休假去了，一周后才回来。

两天后的上午，我接到了他从省城打来的电话，说他正准备朝我这里来，有重要的事情与我商量，班车大概上午十一点到达。

中午时分，风尘仆仆的刘强疲惫不堪地出现在我的面前，目光呆滞，面目憔悴。从前英俊潇洒、逗人喜爱的帅小伙儿，一下变得萎靡不振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吧？”我在心里疑虑着。

草草地用过午餐后，在我的追问下，他给我讲述了一段自己刻骨铭心的往事……

在他入学铁道学校后不久，便认识了同班同学李青青。她大约一米六五的个儿，高挑而匀称的身材；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上面，是一对浓浓的柳叶眉；再配上一头漂亮的披肩长发，随风飘逸，简直可以和空姐媲美。如果你再听到她那银铃般的笑声和婉转迷人的歌声，那就真是会叫人神魂颠倒了。正因为这样，后来她被选为班上的文娱委员。李青青的父母都是省城的干部，她又是独生子女，家庭条件相当不错。作为班上的学习委员，刘强与李青青在经常的学习、生活交往中渐渐对彼此有了好感。

他俩真正彼此相爱，以至于后来到了难解难分的地步，是从二年级的庆“五四”文娱活动开始的。

当时，整个省铁道学校为了庆祝“五四”活动，全体动员了起来。已经是校团委副书记的李青青，仍然兼任班上的文娱委员，她简直忙得不亦乐乎。当然，这时也正好是显露她文艺天赋的时候。本来就生性活泼的李青青不负众望，主动担起了全校庆祝“五四”文娱活动的主持人的重任。除了参加学校的统一安排以外，她也在班上为自己安排了文娱节目——她和刘强两人准备了一个双人舞《十五的月亮》。经过她和刘强近一个月不分白天黑夜和周末的艰苦排练，他们的双人舞节目终于不负众望地与全校师生见面了。在优美动人的旋律声中，刘强和李青青翩翩起舞。由于他们俩平时的默契配合，加之临场发挥，他们尽情地把军人和军嫂之间相互依存、相互爱恋、共同建设美好家园的真挚情感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赢得了全校教职员工热情的掌声和喝彩，将“五四”文娱晚会推向了高潮。

在五光十色的灯光映衬下，穿上军装的刘强，显得更加英气逼人。他们在观众激烈的掌声中两次谢幕。好不容易退到了幕后，李青青有了片刻的休息时间。她用湿润的眼睛看着刘强，像是在读一首诗，愈是觉得这位全校出名的白马王子逗人喜爱。她在心中暗暗思忖着：我得把他抓得更紧一点才行！因为平时，班上、学校里的许多女生都向刘强投来了爱慕的目光，只是刘强没有在意这些而已。

当然，李青青在校内也不乏追求者，比如那位父亲颇有身份的公子哥肖烈，曾先后几次邀她去玩，但她都没有答应。后来她还先后两次收到肖烈写给她的狗屁不通的情书，都退了回去。

文娱演出结束，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李青青仍然陶醉在双人舞的情节中，她主动约了刘强在学校后山的那棵大榕树下见面。清凉的风，吹开了刘强失去父母后积聚在内心的悲愁。李青青的温柔体贴，融化了他冻结多年的感情之水。刘强情不自禁地抱着含情脉脉的李青青，第一次亲了她。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周遭一片宁静。只有草丛里的蝈蝈在那里不停地叫着，像是在特意为他们鼓噪似的。

在这如诗般的夜晚，刘强心潮起伏，思绪万千。他看着李青青那双晶莹的眼睛，在她耳边轻轻地低吟起诗句来：

仿佛山间的瀑布

你飘垂的黑发

凝聚成流云晚霞

山谷的幽梦总被吵醒

愿此生沐浴在你的芳馨里

皎月何时嵌坠在你的额上

在群山的谷底

激起无限向往

总那么

纯洁动人晶莹而深沉

聚散是否有缘

离合是否关情

总愿为你

倾注深深的心

……

后来，在全校“五四”文娱节目评比中，他们的双人舞《十五的月亮》获得了一等奖。从此，在同学中有了他俩的笑话：“一等奖，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团聚，是我的心愿，也是你的心愿！”同学们经常这样开他们的玩笑，他们也渐渐感觉到彼此离不开对方了。

从那以后，刘强与班里几个与李青青要好的同学一道多次到青青家里去玩，青青的父母都很热情地款待了他们……

最后一学期的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李青青和刘强在一个酒吧约会。他们品着饮料，谈论着各自的理想，一会儿又翩翩起舞，还对唱了他们曾经拿手的情歌《十五的月亮》《望星空》。夜深了，他们才意犹未尽地准备回家。

刘强将青青送到她家楼下，正准备道别，青青祈求道：“送我上去吧！我爸妈出差到深圳去了，过几天才能回来。”刘强迟疑了一下还是被青青拉着上了楼。

进了门，李青青迫不及待地关上门，顺手打开客厅里的一盏朦胧的彩灯；又来到空调前，打开启动开关，调了调温度；然后急急地来到进了门还没有来得及移动脚步的刘强面前，一把将他抱住靠在进门的墙边，脸靠在他的胸口，含情地说：“我爱你！”青青的双手从他的肩上下滑下来，在他的胸部、腰间抚摸着，并且开始继续下移着。刘强感到燥热起来，也一把抱住了青青，用他那狂热而性感的双唇压住了正伸向他的腭下的青青的唇。四片青春的嘴唇一接触，他们俩同时像触电一般，紧紧地胶合在了一起。他们相拥着不约而同地移动了几步，顺势倒在了侧面宽大的咖啡色沙发上——两股青春的热流就这样汇合了……

刘强给我讲述着，脸颊上泛起了红晕，语气有些严肃地继续地述说着他们的故事——

毕业以后，他来到了小站工作。因为自己工作的地方比较偏远，许多同学渐渐地与他疏远了，只有李青青还常常与他联系着，并先后两次来小站看望他。刘强的心里越来越忐忑，心想：自己在一个偏僻的铁路小站当一名普通的工人，与青青的家境悬殊越来越大，这样继续下去会害了青青的，这真的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啊！

所以，近半年来，他一直在消极地应付着李青青，想让青青自己慢慢地放弃这段感情。尽管自己真的有些不舍，但为了不耽误青青，他要让三年来的同窗情谊和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都成为过去。因为，他认为他们双方家庭条件悬殊，而且这样继续下去会害了青青的。

况且，由于自己分到了一个山区小站，青青的父母也不希望他们再这样下去的。意料之中的是，这次到她家去时，刘强很敏锐地从青青父母的表情上觉察到了这一点。李青青的母亲明知他们两人几年来的亲密关系，还故意问：“强强，都工作快一年了，耍女朋友了吗？不要太挑剔了，山区条件差一些，不能因此耽误了婚姻大事啊！”话好像是在关心刘强，而实际的用意已经很清楚了。

晚上，刘强趁与李青青饭后闲逛的机会，和她来到城市的街心花园坐着，企图从她那儿寻求答案。但她总是望着川流不息的街车发呆，几次都欲言又止，心中似乎有种难言之隐。最后，在刘强的再三逼问下，李青青终于很难过地道出了隐情：原来，她父母已经在两个月前托人为她介绍了男朋友，并且尽管她极力反对，父母还是想方设法地安排了一次见面。那人是一家公司的副总经理，名叫黄为，经济管理专业毕业，两年前从机关下海到一家进出口公司，因为专业对路，很快就从一般的业务员升为副总，模样儿也英俊潇洒，近一米八的个子，父亲是市里的干部，母亲是市级妇联干部，优厚的家庭条件养育出了结实的身板、较常人少经历生活的坎坷而充满自信的脸蛋……

城市街景图

李青青一直没有告诉刘强，是因为她害怕这事来得太突然，刘强接受不了。同时，她也正处在矛盾之中，她想给刘强、也给她自己留一段时间，冷静下来好好地思考一下。因为，她是一直爱着刘强的

城市的街道上，灯火辉煌，高大的建筑物林立着，华灯似乎有意地在炫耀城市的繁华，将它们打扮得格外绚丽多彩，让人迷恋。宽阔的街道两旁，穿着时髦的少男少女成双成对，悠闲自得地散着步，谈论着他们感兴趣的话题。

刘强看着这热闹而繁忙的都市夜景，再看看满脸沮丧的李青青，心中百感交集，在脑海里徘徊成一行行的诗句：

晚风轻轻地吹

我的心绪飞扬

流淌的

是我的血液

孤寂的

是我的心房

那夜里柔柔的细语

清清晰晰

总不曾忘

心底的浪花

把星光揣摩

思索着

梦幻的明天可曾晴朗

我的四季

从此由谁主宰

却担心着

落叶会让我迷茫

微笑不要从我的生命中消失

让我浓烈着

你如初的期望

……

第二天早上，他就匆匆地告别了李青青及其父母，也告别繁华的省城，心事重重地踏上了归程。

刘强一口气谈完了事情的经过，似乎如释重负。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对我说：“明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怕伤害了青青啊！”

我像是在看一场电影一样，随着他的语言的感情之水漂流着，内心深处充满着喜怒哀乐，但我又不能显露于言表。因为，我现在需要扮演的是一个思想冷静的长兄，不能让他的情绪继续陷落在低谷而不能自拔！

趁着晚霞将尽、暮色苍茫，我邀请他来到了景色优美的后山。举目四望，苍翠的远山，树木隐隐。山脚下的成渝铁路上，一列下行的火车刚好经过这里，发出震动山谷的喧嚣声后，周围的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安静。沱江河沿着逶迤的山岭、顺着成渝线静静地流淌着。到了小镇的渡口边，河面突然增宽了许多，一艘机动小渡船载着十几位客人正好从河的这边驶往彼岸，此时正位于河中央——好一幅小镇晚归的水墨风景图画！

渡口载客图

人生几何啊！有几许人能够清清静静、堂堂正正地享受到这份令人销魂的片刻宁静呢？因为他们每每都将自己置身于人世间的纠葛与纷争之中而忙忙碌碌，身不由己，哪里还有心思和精力去真正地领略这让人格外清新又充实的人间美景呢！我们坐在山间的一个不大的草坪上，让自己进入了这片迷人的风景之中。

待他的情绪稍缓和了一些，我说话了：“人生就像这流淌的河一样，河面愈宽阔，河水就愈平静，河床愈险峻，河流就愈将汹涌澎湃、浪花飞扬。我喜欢那种充满激情的生活！在面对人生的拦路石的关头，要像河流一样激起耀眼的浪花——虽然粉身碎骨，也给这世界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记！你说呢？”他赞许地点点头，迷茫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一些光彩了。

对岸的小船又载着客人过来了。它就这样周而复始地、不厌其烦地履行着自己载客的职责。

载客渡口河中央图

我见刘强心情有所好转，就劝导他：“假如你真正爱青青，你就会为她付出牺牲。相爱的人不能相互拥有，这的确是件憾事。但反过来，与其为此朝思暮想、空劳牵挂，还不如趁着年轻将心思和精力放在你的诗作方面，也许还有一些精神寄托呢！人生的许多事情，来是偶然，去是必然；该来的来，该去的去；来去之间，能够留下多少就算多少。这不是说叫人泯灭追求、上进的天性，人的本性在此时此刻应该是顺其自然，好自为之，不能也不可一味地强求一切！”听了我的一番话，他似乎恢复了常态。

远处的山坡上，一个老农双肩上背着沉重的背筐，赶着牛羊，踏着暮色缓步行进在曲折的山道上，落日的金黄色将他与周围的一切融在了一起……

老农暮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