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热带的雨,总是来得急而暴烈。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像是无数面战鼓在同时擂响。空气黏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
混杂着泥土的腥气、腐烂植物的微甜,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血腥气,
虽然已经被雨水反复冲刷稀释,
但武嵩的鼻子依然能精准地将它从混沌的气味图谱中剥离出来。他靠在一堵断墙的阴影里,
身形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战术背心紧贴着胸膛,湿透的帆布与皮肤黏连,
带来一种冰冷而熟悉的束缚感。雨水顺着他线条硬朗的下颌滴落,沿着脖颈滑入衣领,
他却恍若未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蛰伏的猎豹,锐利、沉静,
不带丝毫感情地扫视着前方那片被雨幕笼罩的废弃橡胶园。这里是雅加达郊外,
一个法律与秩序早已失效的角落。他的任务,
是确保身后屋子里那个被吓破了胆的能源公司高管,能活着见到明天来接他的直升机。
耳朵里的微型通讯器传来沙沙的电流声,随即是搭档低沉而简短的报告:“三点钟方向,
二楼窗口,清理。”武嵩的枪口微不可察地移动了半寸,透过全息瞄准镜,
他能看到那个窗口一闪而过的黑影,以及对方手中AK系列步枪特有的轮廓。他没有开枪,
只是静静地锁定。他的角色是屏障,是最后的保险,非必要,不直接介入前方的清除行动。
呼吸平稳悠长,与狂暴的雨声形成奇异的反差。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脏缓慢而有力的搏动,每一次收缩,都将力量泵向四肢百骸。
这种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极致专注,对他而言,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十年了,从雪原到沙漠,
从雨林到都市,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用绝对的暴力,维系脆弱的秩序,换取高昂的佣金。
很公平。只是,偶尔在任务间隙,像现在这样漫长的等待中,
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会像藤蔓般悄然缠绕上来。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一种对硝烟和血腥气的……厌倦?通讯器再次响起,这次是加密频道的专属提示音。
一条信息浮现在他视网膜投射的微型显示屏上,发信人:大哥。“小嵩,到哪儿了?
你嫂子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肘子,就等你回来了!铺子里新研制的桂花糖饼,也给你留着呢!
”文字后面,跟着一个憨厚咧嘴笑的卡通表情。武嵩紧绷的嘴角,
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温柔的弧度。这与他此刻身处的环境,
他手中冰冷的武器,形成了荒诞而强烈的对比。大哥武大,永远是这样,
用最质朴、最啰嗦的方式,表达着最深切的关心。仿佛他不是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佣兵,
而只是一个远行归家的弟弟。他动了动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回复简短:“快了。
一切安好。”他无法告诉大哥,他此刻正身陷怎样的泥泞与危险。他呈现给家人的,
永远只能是“一切安好”。就在他分神回复信息的这一刹那,异变陡生!瞄准镜里,
那个原本被他锁定的二楼窗口,黑影猛地探身,枪口喷吐出炽烈的火舌!目标并非他的搭档,
而是径直射向他所守护的屋子的方向!是流弹,还是发现了真正的目标?几乎在同一瞬间,
武嵩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肌肉记忆取代了思考。
侧身、举枪、瞄准、扣动扳机——整个动作流畅得像是一场编排了千百遍的舞蹈。“噗!
”手中定制版HK417步枪发出一声沉闷而干脆的轻响,
安装了高效消音器的枪口甚至没有惊动近处的雨滴。瞄准镜里,
那个窗口的黑影猛地向后一仰,手中的武器脱手飞出,随即消失在窗口之后。
通讯器里传来搭档冷静的确认:“目标清除。威胁解除。”一切重归寂静,
只剩下雨声依旧喧嚣。武嵩缓缓垂下枪口,直到此时,他才感觉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
比平时跳得快了半拍。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一瞬间的……分心。
因为那条来自遥远、安宁世界的问候。他低头,看着自己骨节分明、布满细小伤疤的双手。
这双手,能在一秒钟内拆卸组装数十种枪械,能徒手拧断敌人的脖颈,
也能在极限环境下搭建一个庇护所。可现在,
它们却因为一条关于红烧肘子和桂花糖饼的信息,而微微滞涩了零点几秒。
他深吸了一口湿热的空气,将那丝不合时宜的温情与疲惫,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
这里不是清河市,没有炊饼的香气和家人的笑脸。这里是雅加达,
只有雨水、硝烟和无处不在的死亡。任务还未结束。他重新抬起头,
目光再次变得冰冷而专注,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倒映着眼前这片被雨水浸透的、杀戮的战场。但在他意识的最深处,
某个角落已经被悄然点亮。那是家的方向,
是哥哥絮絮的叮嘱和嫂子(他脑海里浮现出潘晶那张总是带着得体微笑,
却莫名让他感到有些疏离的脸)准备的红烧肘子。一种强烈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归意,
开始在他血液里奔涌。他要回去。回到那个看似平凡,却能让他这双沾满血污的手,
暂时安放的地方。2飞机的起落架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沉重而精准地接触到了跑道。
一阵轻微的颠簸透过机身传递到武嵩的每一根神经末梢。他靠在舷窗边,
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被雨水打湿的灰色地面,以及远处航站楼上熟悉的“清河”二字。
回来了。一种近乎失重的不真实感包裹着他。十几个小时前,
他还在雅加达的湿热与硝烟中屏息凝神,指尖残留着扳机的冰冷触感;而现在,
着清河市初夏傍晚微凉的、带着汽车尾气和隐约花香(或许是机场绿化带里的栀子)的空气。
两种截然不同的时空,在这落地的一刻猛烈地撞击、交融,让他太阳穴微微发胀。
他随着人流走下飞机,通过廊桥。他的行李很简单,一个深色的军用级战术背包,
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便是某些不便托运的“专业工具”。
他高大的身形和行走时那种不自觉的、充满戒备与控制的步态,
在熙攘的旅客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引来几道或好奇或敬畏的目光。他早已习惯,
只是目不斜视地向前走。接机口总是充满了各种情绪。有翘首以盼的激动,
有久别重逢的狂喜,也有焦急寻找的忐忑。武嵩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人群,
像雷达般精准地过滤着无关的信息。然后,他看到了他们。在略显嘈杂的人群边缘,
哥哥武大正用力地跳着脚,挥舞着手臂,那张朴实、甚至带着几分憨拙的脸上,
绽放着毫无保留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他比记忆中似乎又瘦小了一些,
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工装,外面套了件不合时宜的薄外套,
与周围光鲜亮丽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在武大身旁半步之遥,潘晶静静地站着。
她像一株被精心修剪过的玉兰,与周遭的喧嚣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一身素雅的米白色连衣裙,勾勒出匀称的身段,长发在脑后松松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
她没有像武大那样激动地挥手,只是微微含笑,目光沉静地望过来,那笑容标准、得体,
如同经过精密测量。她手里甚至还捧着一小束新鲜的百合,淡雅的花香似乎穿透了空气,
隐隐传来。“小嵩!这儿!这儿!”武大的嗓门洪亮,带着市井的烟火气,
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武嵩加快脚步,穿过人群。
当他和武大坚实的(尽管瘦小)身躯拥抱在一起时,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哥哥手臂上传来的、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力量,
以及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面粉和淡淡碱水的气息。这是家的味道,是根的味道。“哥。
”武嵩的声音有些低哑,他用力拍了拍哥哥的后背,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
最终只化作这一个字。“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武大仰着头,眼眶有些发红,
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弟弟,仿佛要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瘦了,也黑了!
在外面肯定吃了不少苦……”“没事,都好。”武嵩松开他,简短地回答,
将翻涌的情绪压下。这时,潘晶才适时地走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百合递过来,
声音温婉柔和:“欢迎回家,小嵩。路上辛苦了。”她的动作优雅从容,
递花的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粉色。武嵩接过花,
低声道:“谢谢嫂子。”在手指交接的瞬间,他的指尖无意中触到了她的皮肤。很凉。而且,
他敏锐地捕捉到,在他接触到的前一瞬,
她的手指似乎有零点几秒极其微小的、向后缩回的迹象,虽然立刻被她克制住了,
但那瞬间的僵硬和回避,没能逃过他那双习惯于观察致命威胁的眼睛。
这是一种本能的、细微的防御姿态。武嵩的心微微一动,但脸上没有任何表露。
他只是自然地接过花束,道了谢。“走吧走吧,别在这儿站着了!
”武大热情地揽住弟弟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瘦小的身体里,
“你嫂子一大早就开始忙活,做了满满一桌子菜,都是你爱吃的!铺子里今天也特意早关门,
就为了迎接你!”武嵩被哥哥半推着往前走,潘晶则安静地跟在一旁,
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她偶尔会侧过头,对武嵩露出那种无可挑剔的微笑,
询问一些“飞行累不累”、“外面天气怎么样”之类的客套话。她的应对滴水不漏,
关怀也显得真诚。但武嵩却无法忽略那种潜藏在完美表象下的微妙违和感。比如,
当武大因为兴奋,说话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或者动作幅度稍大,不小心碰到潘晶时,
她虽然脸上依旧带着笑,但身体总会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向另一侧倾斜以拉开距离的趋向。
那不是厌恶,更像是一种……对过于亲密接触的、下意识的排斥。又比如,
在走向停车场的那段路上,武大絮絮叨叨地说着饼铺的生意,说着街坊邻里的趣事,
潘晶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但她的眼神,偶尔会飘向远处,
落在航站楼巨大的玻璃幕墙之外,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天空,
目光中会闪过一丝极快、极难捕捉的……空茫,或者说,是一种被精心掩饰起来的疏离。
仿佛眼前丈夫的兴奋与家庭的温馨,与她隔着一层透明的墙壁。这些细节极其微小,
混杂在武大毫无心机的热情和重逢的喜悦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换作任何人,
恐怕都不会察觉。但武嵩不是任何人。他是武嵩,
是在最险恶环境中靠着观察蛛丝马迹活下去的人。他对危险的感知,对他人情绪的捕捉,
已经成了烙印在骨髓里的本能。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些碎片收入眼底,
心底那丝在飞机上就存在的隐约不安,似乎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细微的涟漪。
哥哥的世界,似乎并不像他电话和信息里所描述的那么完美无瑕。
坐进武大那辆有些年头的国产轿车里,潘晶自然地坐进了副驾驶。武嵩坐在后排,
看着哥哥熟练地启动车子,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潘晶则微微侧身,帮着调整了一下后视镜,
动作自然。一切都看起来那么和谐,那么正常。可武嵩的目光,
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前排两人之间。那短短几十公分的距离,在车厢这个相对密闭的空间里,
不知为何,竟让他感觉隔着一道无形的、难以逾越的鸿沟。3回到饼铺楼上的家,
那种熟悉的、属于“家”的温暖气息更加浓郁了。红烧肘子浓油赤酱的香气,
桂花糖饼清甜的麦香,以及常年弥漫在空气里的、若有若无的面粉与碱水的味道,
交织成一张令人安心的网,暂时驱散了武嵩心头那丝若有若无的阴霾。晚饭的气氛,
表面上是热烈而融洽的。武大极其兴奋,话比平时多了数倍,不停地给武嵩夹菜,
看着他大口吃下,脸上便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仿佛弟弟吃下的不是食物,
而是他满腔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关爱。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半年街坊邻里的变化,
说着饼铺的生意,虽然抱怨着原料涨价、竞争激烈,
但眼神里却透着一种小本经营者特有的、对生活的韧劲和满足。“咱这‘金莲饼铺’,
老字号,靠的就是实在!”武大抿了一口廉价的烧酒,脸色泛红,声音洪亮,
“你哥我没啥大本事,但把这铺子守好,让你跟你嫂子过安生日子,就知足了!
”潘晶坐在一旁,吃得很少,动作优雅斯文。她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
在武大看向她时,便回以一个温柔得体的微笑,偶尔会轻声补充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
比如“是啊,张婶家的孙子都会走路了”,或者“最近桂花糖卖得是好些”。
她像一个完美的女主人,周到地照应着餐桌,适时地为武嵩添饭,为武大斟酒。
但武嵩那双习惯于在喧嚣中捕捉异常的眼睛,却看到了更多。他注意到,当武大因为激动,
说话时挥舞的手臂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酱油碟,深色的液体在桌上漫延时,
潘晶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不是厌恶,而是一种对“失控”和“杂乱”的不悦。
她几乎是立刻起身,拿来抹布,动作迅速而有效地清理着,但那短暂的蹙眉,
以及清理完毕后,她下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掸了掸自己连衣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的动作,
都落入武嵩眼中。他还注意到,
在武大高声谈论着对未来生活的朴素憧憬——比如等钱攒够了,把铺面重新装修一下,
或者带潘晶去南方旅游时——潘晶虽然脸上带着笑,附和着“好啊”,但她握着筷子的手指,
会无意识地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的目光,
偶尔会掠过这间虽然整洁、但显然有些陈旧和拥挤的客厅,
掠过窗外那片代表着平凡与琐碎的老城区夜景,眼神深处会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倦怠,
或者说,是一种被精心掩饰起来的、对另一种生活的向往。这些细节,像一根根细微的刺,
悄无声息地扎在武嵩的心上。他不愿意去深想,只能将其归咎于自己的职业敏感和多疑。
也许,嫂子只是天**整洁?也许,她只是性格内敛,不善于像哥哥那样直白地表达情感?
晚饭后,潘晶收拾碗筷进了厨房,水流声哗哗响起。
武大拉着武嵩坐在客厅那张有些年头的沙发上,又开了两瓶啤酒。“小嵩,
”武大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你在外面……到底做的什么工作?每次问你,你都含糊其辞。哥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但……安全最重要,知道吗?”武嵩心头一暖,又有些酸涩。他拿起啤酒瓶,
跟哥哥碰了一下,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哥,你放心。”他避重就轻,
声音沉稳,“就是些安保类的技术活,不危险。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武大盯着他看了几秒,那双与武嵩有几分相似、却饱经生活风霜的眼睛里,
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关爱,有骄傲,或许,还有一丝武嵩看不懂的、隐藏很深的忧虑。
他最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武嵩的肩膀,叹了口气:“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哥不多问。
就是……就是有时候心里不踏实。总觉得……唉,算了,不说了,你平安回来就好!真好!
”他又恢复了那种乐天知命的样子,开始兴致勃勃地跟武嵩讨论起明天带他去哪里吃早点,
哪里逛一逛。夜深了。武嵩躺在自己久违的、带着阳光味道的床上,身体是疲惫的,
精神却有些异常的清醒。窗外的城市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车流声,
像是城市的呼吸。哥哥在隔壁房间已经传来了轻微的鼾声。一切都似乎回归了平静。
那顿热闹的接风宴,哥哥毫无保留的关爱,甚至嫂子那无可挑剔的周到,
都在试图将他重新拉回这个平凡而温暖的世界。然而,
那种在机场初现端倪的、潜藏在完美表象下的违和感,并未完全消散,
反而在这种寂静中被放大了。它像一层极薄的灰尘,覆盖在“家”这个熟悉的轮廓上,
让他无法彻底放松。窗外,清河的夜空,月朗星稀,宁静得仿佛什么都不会发生。
4那不是梦。是一种更原始、更尖锐的东西,像一根烧红的铁钎,
直接捅穿了武嵩的睡眠中枢。他在床上猛地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野马般狂跳,
耳膜里鼓荡着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血液奔流的轰鸣。气味。是烟味。
不是冬日壁炉里温暖的松木香,也不是街头烧烤摊带着食物焦香的烟火气。
这是一种肮脏的、有毒的、带着塑料和木材燃烧后特有刺鼻气味的浓烟。它无孔不入,
已经从门缝、窗隙悄然渗透进来,将房间的空气染成了浑浊的灰色。几乎在意识清明的瞬间,
武嵩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他像一头矫健的豹子从床上翻下,四肢着地,
最大限度地避开已经开始在上层聚集的烟雾。目光锐利如鹰隼,
瞬间扫过房间——门口的方向烟雾更浓,隐约可见橘红色的火光在楼下疯狂跳跃闪烁。“哥!
嫂子!”他低吼一声,声音因为吸入少量烟尘而带着嘶哑。没有回应,
只有火焰吞噬物体时发出的噼啪爆响,以及某种结构不堪重负、即将断裂的**声。恐惧,
一种他多年未曾体验过的、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但他强行将其压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在无数生死关头磨砺出的极致冷静。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棉质T恤,
迅速浸入床头的冷水壶中,捂住口鼻。房门烫得吓人。他侧身用肩膀猛地一撞,
门框发出痛苦的吱呀声,热浪混合着浓烟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楼道已经完全被翻滚的黑烟吞没,能见度不足半米,只有下方饼铺的位置,
透出地狱入口般的光芒。“武大!潘晶!”他再次高喊,
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被火焰的咆哮淹没。没有哥哥那熟悉的、带着惊慌的回应。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毒蛇般缠上他的脊椎。他屏住呼吸,凭借着对家中布局的肌肉记忆,
匍匐着向哥哥卧室的方向移动。高温炙烤着他的皮肤,烟雾**得他眼泪直流。每吸一口气,
都像有无数细小的玻璃碴子在刮擦着他的气管和肺部。终于摸到了哥哥卧室的门。门虚掩着,
他猛地推开。里面空无一人。床铺凌乱,窗户大开,冷空气涌入,与热烟形成混乱的对流。
哥哥不在床上。他的心猛地一沉。不在卧室,那只可能在……楼下饼铺!
那个火势最猛烈的地方!他毫不犹豫,转身就想冲向通往楼下的楼梯。
但楼梯口已经完全被火舌封锁,灼热的气流将他逼退。木质楼梯在火焰中发出最后的哀鸣,
轰然塌陷了一部分,火星四溅。“妈的!”武嵩目眦欲裂,
一种无力感混杂着滔天的愤怒冲击着他。他退回到相对安全的楼道,目光急速搜寻。窗户!
从窗户出去!他冲到最近的一扇窗户前,一拳砸碎玻璃,不顾被划伤的手臂,探出身去。
楼下已经聚集了一些被惊醒的邻居,惊慌地指指点点,有人拿着手机在打电话,
有人端着水盆试图泼水,但那点水量对于疯狂的火魔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我哥呢?!
看到我哥了吗?!”他朝着楼下嘶吼,声音因为焦急和烟熏而变形。下面的人群骚动着,
回应模糊不清,似乎没人看到武大出来。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消防车尖锐急促的警笛声,
由远及近,像是希望的号角。武嵩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瞬,但目光扫过楼下那吞噬一切的烈焰,
那点微弱的希望又被更大的恐慌淹没。消防车的红色灯光划破夜幕,
训练有素的消防员迅速接管了现场。高压水龙带如同巨蟒般扭动着,
粗大的水柱猛地喷射向火焰,发出“嗤嗤”的巨响,白色水蒸气混合着黑烟冲天而起。
武嵩被一名消防员协助着,从窗口通过消防梯安全到达了地面。
他的脚刚一踏上被火烤得温热的地面,立刻就抓住身边一个消防员的胳膊,
力道大得让对方皱了下眉。“我哥!我哥还在里面!饼铺!他可能在饼铺!”他的声音颤抖,
几乎是在咆哮。那名消防员面色凝重,用力按住他的肩膀:“冷静!同志,冷静!
我们的人已经进去了!一定会全力搜救!”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武嵩站在警戒线外,浑身湿透,不知是水还是汗。
他死死地盯着那扇被火焰和高压水柱反复蹂躏的、曾经熟悉的店铺大门,拳头攥得指节发白。
他的世界缩小到只剩下那片火光,以及胸腔里那颗因为恐惧而疯狂擂动的心脏。潘晶呢?
他这时才猛地想起嫂子。他环顾四周,在混乱的人群边缘,看到了她。
潘晶披着一件不知是谁给的外套,站在离火场稍远的地方,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发抖。
她双手紧紧抓着外套的前襟,眼睛睁得很大,空洞地望着燃烧的店铺,泪水无声地滑落,
在她沾着烟灰的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她那副模样,
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一个骤然遭遇巨大不幸、失去依靠的柔弱女子。终于,
进去搜救的消防员出来了两个。他们的防护服上沾满了泥水和灰烬,步履沉重。
其中一人对着现场指挥摇了摇头,又低声说了几句。现场指挥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武嵩和潘晶的方向走了过来。武嵩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推开试图阻拦他的人,几步冲到指挥面前,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我哥呢?!
”指挥看着他,
眼神里带着职业性的沉重和一丝不忍:“同志……我们……在店铺后间的废墟里,
发现了一具……男性遗体。初步判断,是店主武大先生。
请节哀……”“节哀”两个字像两把冰锥,狠狠扎进了武嵩的耳朵,贯穿了他的大脑。
他僵在原地,身体里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
周围所有的声音——火焰的噼啪声、水龙的喷射声、人群的嘈杂声——都迅速远去,
变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噪音。世界在他眼前扭曲、旋转,只剩下消防指挥官那张沉重的脸,
和那句不断在脑海里回荡的话……“遗体……武大先生……节哀……”哥哥……死了?
那个几小时前还用力拍着他肩膀,
好”的哥哥……那个一辈子老实巴交、只想守着饼铺过安生日子的哥哥……就这么……没了?
他无法思考,无法呼吸。一股腥甜的气息涌上喉咙。就在这时,
潘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哀嚎,身体一软,晕厥了过去,引得旁边一阵手忙脚乱。
武嵩没有动。他甚至没有去看潘晶一眼。他的目光,越过消防指挥官的肩膀,
死死地钉在那片仍在冒烟的、曾经被称为“家”的废墟上。悲伤?有的。像海啸般汹涌而来,
几乎要将他碾碎。但比悲伤更强烈、更迅猛的,是愤怒!是怀疑!为什么?
为什么哥哥会死在店铺里?深夜,他为什么会去店铺?如果是被烟呛醒逃跑,
为什么不是从更近的楼上窗户或大门,反而是冲向火源最中心的店铺?意外?他武嵩,不信!
他猛地推开身边搀扶他的人,像一头发狂的困兽,不顾一切地就要往还在冒烟的废墟里冲。
“让我进去!我要见我哥!”他的吼声带着血沫。几名消防员和警察连忙上前阻拦,
现场一片混乱。“同志!冷静!现场结构不稳定,很危险!
”“里面已经确认没有生命迹象了!”“请配合我们的工作!”武嵩被几个人死死拉住,
他挣扎着,双目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就在这推搡拉扯之间,
他的脚踢开了废墟边缘一些烧焦的杂物。“哐当”一声轻响,
一个黑色、巴掌大小、边缘有些融毁变形的物体,从灰烬中滚了出来。是他的哥哥,武大,
那个对智能产品一窍不通、平时只用最老旧功能机的武大,几乎从不离身的旧智能手机。
此刻,它静静地躺在乌黑的泥水里,屏幕碎裂,像一只死去多时的黑色甲虫。
武嵩的动作猛地顿住。他死死地盯着那只手机,仿佛那是什么至关重要的证物。
在一片混乱和悲怆之中,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这不是意外。他弯腰,
不顾众人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烧得滚烫、沾满污渍的手机捡了起来,紧紧攥在手心。
而在不远处,刚刚被救醒、靠在邻居怀里的潘晶,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恰好看到了武嵩拾起手机的动作。她那苍白柔弱的脸上,
悲痛的表情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长长的、被泪水濡湿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5黎明像一把迟钝的刀,缓慢而残忍地割开了清河市的夜幕。
天光是一种浑浊的、毫无生气的灰白色,勉强照亮了“金莲饼铺”的残骸。
曾经散发着食物温暖香气的铺面,如今只剩下一片焦黑、湿漉漉的断壁残垣,
如同大地上一块丑陋的伤疤。水柱冲刷后的积水映照着惨淡的天空,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水汽和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毁灭的死亡气息。警戒线尚未撤除,
像一道无形的墙,将悲伤与窥探隔开。武嵩站在线外,一动不动,
如同一尊被雨水打湿的石像。他换上了一身邻居给的、不太合身的旧衣服,头发凌乱,
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一夜之间,他眼里的光似乎被抽干了,
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片冰封的荒原。消防部门的初步调查报告在清晨时分送达,
言辞谨慎而官方——“……火灾起因初步判定为店铺内老旧电路短路,
引燃周围可燃物所致……遇难者武大先生遗**于店铺后间,
或逃生过程中不幸吸入过量有毒烟气窒息身亡……具体原因有待进一步技术分析……”意外。
报告上冷冰冰的铅字,试图为这场惨剧盖棺定论。穿着制服的孙月娥也来到了现场,
她神情严肃,带着一名年轻警员在做例行询问和记录。她的目光在与武嵩短暂交汇时,
微微停顿,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同情。潘晶被两位好心的邻居大嫂搀扶着,
站在离废墟稍远一些的地方。她穿着一身不知从何处找来的素黑色衣裤,更衬得脸色惨白,
没有一丝血色。她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骨头,软软地倚靠着旁人,肩膀不住地颤抖,
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那声音里的绝望和无助,
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的人为之动容。
“怎么会这样……大火……说没就没了……”她抬起泪眼,望向那片废墟,眼神空洞,
仿佛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他昨晚还好好的……还说等小嵩回来,
一家人要好好过日子……”话语被更汹涌的泪水打断,变成破碎的呜咽。邻居们围着她,
低声劝慰着,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怜悯。武嵩远远地看着这一幕。潘晶的悲伤是如此真切,
如此具有感染力,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身体的颤抖,
都完美地诠释了一个骤然失去丈夫的女人的崩溃。若在平时,
他或许也会被这悲伤的浪潮淹没,被这完美的表演所欺骗。但他没有。他的右手,在裤兜里,
紧紧攥着那只烧焦变形的手机。冰冷的、粗糙的触感,
不断提醒着他昨夜发现的那个未发送的信息,以及内心深处疯狂滋长的疑窦。
孙月娥结束了与消防人员的沟通,朝武嵩和潘晶走了过来。她的步伐稳健,
表情是公事公办的冷静。“武先生,潘女士,请节哀。”她的声音平和,带着安抚的意味,
“初步调查结果相信你们已经知道了。我们还需要向二位了解一些情况,
希望能帮助我们理清一些细节。”潘晶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用力地点着头,哽咽道:“警官,
您问,
只要……只要能弄清楚我丈夫是怎么……我都说……”“武大先生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比如情绪上,或者经济上?”孙月娥问道,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没有,真的没有。
”潘晶抢着回答,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努力保持清晰,“他这个人您可能不了解,
老实巴交的,有点……有点闷。铺子生意是有些难,但他从来不说,总是一个人扛着。
昨天小嵩回来,他不知道多高兴,喝了点酒,
话都比平时多……怎么会……”她又掩面哭了起来。武嵩沉默着,像一块冰冷的铁。
他没有看孙月娥,目光依旧落在潘晶身上,锐利得像手术刀,试图剥开那层悲伤的伪装。
“我们了解到,武大先生可能近期有一些经济上的压力,甚至可能接触了非正规的借贷渠道?
”孙月娥换了个方向,问题更直接了些。
这显然是初步走访邻居得到的一些零碎信息拼凑的推测。潘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虽然很快被她用哭泣的颤抖掩盖过去。她用力摇头,
泪水飞溅:“我不知道……他真的没跟我说过……他就是那样,
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也许……也许是真的太难了……”她的话语将武大的死因,
隐隐引向了“不堪生活重压”的方向。就在这时,武嵩插话了。他的声音不高,
却像一块冰投入水中,瞬间打破了潘晶营造的悲伤氛围。“我哥昨晚,为什么会去店里?
”他问,目光如炬,直直射向潘晶。潘晶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她抬起头,
有些慌乱地看向武嵩,眼神闪烁了一下,才带着委屈和不解回答:“我……我也不知道啊。
我睡得沉,听到动静醒来,外面就全是烟和火了……我吓坏了,只顾着喊他,拍他卧室的门,
里面没声音,我以为他跑出去了……”“他卧室的门,是开着的。
”武嵩冷冷地补充了一句他观察到的事实。潘晶的脸色更白了,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是……是吗?我太慌了,
记不清了……可能……可能他根本就没回卧室睡?或者在楼下整理东西?”这个解释,
合情合理,却又漏洞百出。一个沉浸在睡梦中的人,
如何能比被烟呛醒的武嵩更早发现火情并跑到火势最猛的店铺里去?
孙月娥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人之间这不同寻常的对话气氛,她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观察着。
武嵩没有再追问,他知道,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
所有的质疑都会被视为失去至亲后的偏执和迁怒。
他看着潘晶那双盈满泪水、看似无辜又脆弱的眼睛,心底的寒意却越来越重。这个女人,
太会演戏了。她的每一滴眼泪,每一次颤抖,都像是经过精心设计,
完美地利用了外界对“弱者”的同情,将自己牢牢定位在“受害者遗孀”的位置上。然而,
武嵩不是那些会被表象迷惑的旁观者。他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他见过太多伪装,
懂得真正的悲伤和表演出来的悲痛之间,那细微如发丝却本质迥异的差别。
真正的悲伤会摧毁一个人,而表演的悲伤,只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他不再看她,
转而将目光投向那片仍旧冒着丝丝缕缕青烟的废墟。哥哥的死,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那个未发送的信息,潘晶此刻完美无瑕的表演,
还有她话语中那些看似合理实则经不起推敲的细节,
都在他心中汇聚成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声音——这场火灾,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而站在他面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女人,即便不是主谋,也必然知晓内情。
6葬礼的安排,像一场在冰面上进行的舞蹈,每一步都透着刻骨的寒冷与小心翼翼的虚伪。
武嵩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沉默的陀螺,
在殡仪馆、家中临时落脚点(一位远房亲戚空出的旧屋)和那片焦黑的废墟之间机械地旋转。
他很少说话,面对前来吊唁的邻居、父亲生前的老友,他只是微微鞠躬,
喉咙里挤出干涩的“谢谢”,那双深陷的眼眸里,是旁人无法窥探的风暴。
潘晶则继续扮演着她的角色,且愈发纯熟。她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色连衣裙,臂缠黑纱,
苍白的脸上泪痕似乎从未干透。她接待着吊唁者,声音虚弱而哀戚,
恰到好处地回应着每一句安慰,偶尔提及武大的好,便忍不住掩面低泣,那纤细肩膀的耸动,
引得几位年长的妇人跟着一起抹眼泪。她将自己完全沉浸在了“未亡人”的悲恸里,
无懈可击。但武嵩知道,这悲伤构筑的堡垒,
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个隐藏在废墟之中的保险箱,以及哥哥手机里那条戛然而止的遗言。
葬礼前一天的下午,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城市。武嵩避开人群,
再次回到了“金莲饼铺”的废墟前。警戒线已经撤除,
现场只留下一片被焚烧、水浸后的狼藉,散发着潮湿的焦糊味。清理工作尚未开始,
残垣断壁保持着灾难发生时的最后姿态,像一具巨大的、沉默的骸骨。他凭着记忆,
绕过倾倒的货架和烧成炭状的桌椅,走向店铺最里间,那个原本用作储藏杂物的小隔间。
这里受损相对较轻,墙壁被熏得漆黑,但结构大体完好。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烧融的塑料布和碎瓦砾,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地面和墙角。然后,
他看到了它。在靠墙根的位置,一块被烧得变形、但依稀能看出是金属柜子残骸的后面,
地面有一块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的区域。他蹲下身,用手拂开厚厚的灰烬,
一块大约半米见方、边缘有着细微缝隙的钢板露了出来。钢板的表面被高温炙烤得有些发蓝,
但中央那个小小的钥匙孔和数字转盘,却顽强地保留着原有的形态。就是这里。
哥哥那个从不示人、连他都只是多年前偶然听其提过一次的“藏宝贝的地方”。
一种混合着激动、恐惧和某种接近亵渎感的情绪攫住了他。打开它,可能意味着找到真相,
也可能意味着将某些他宁愿不知道的、关于哥哥的阴暗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但他没有犹豫。他从随身携带的战术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工具盒,
里面是几件特制的、非传统的开锁工具。这不是盗贼的伎俩,而是他过往生涯中,
在某些特殊情境下必须掌握的生存技能之一。他单膝跪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无视周围死寂的废墟和刺鼻的气味,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小小的锁孔上。
手指稳定得不像刚刚失去至亲的人,他将一根细长的探针伸入锁芯,耳朵贴近钢板,
屏住呼吸,感受着内部精密锁簧传来的微弱反馈。世界仿佛静止了。只有他指尖细微的动作,
和锁芯内部机括偶尔传来的、几不可闻的“咔哒”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阴沉的天空终于飘下了细密的雨丝,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顺着脖颈滑入衣领,
带来冰凉的触感。但他浑然未觉,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咔。
”一声清脆的、与之前所有试探性声响都不同的机括弹动声,从锁芯内部传来。
武嵩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他深吸了一口混合着雨水泥土和焦糊味的冰冷空气,伸出手,
握住了钢板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凹槽,用力向上提起。钢板应手而开,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一个黑洞洞的、约莫有小型微波炉大小的空间,呈现在他眼前。里面没有想象中的金银珠宝,
也没有哥哥曾经玩笑般提及的“传家宝”。只有三样东西,静静地躺在那里,
像三枚注定要引爆他世界的炸弹。第一样,
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用防水油纸包裹的几捆现金。百元大钞。崭新,簇新,
带着印刷品特有的油墨气味,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粗略一看,
数额远超一个饼铺老板正常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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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cy的z的这部男频小说《开局潘金莲,我直接送她下去》,让我诗意大发,在此吟诗一首:与君相思意,几人解风情?伴君听雪语,何人会其明?不求天伦之乐,但愿相惜相守度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