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致远口中的秋闱就是乡试，每三年一次，秀才要想成为举人，势必要闯过这一道关卡。因为这场考试在秋天举行，所以也叫做秋试，文人口中常称其作秋闱。

以此类推，春闱也不难理解，在举办乡试的次年春天，通常就会举行春闱，也就是会试或者说春试。举人通过春闱，就有了贡士的身份，再顺利度过紧接着的殿试，就是人人向往的进士老爷了。

当然，进士什么的对这里的二人来说可谓遥不可及。

顾珉自不必说，他区区一个秀才，连个举人都不是，在外人眼里唯一值得称道的或许真就是他那副不俗的相貌了。

而已经身为举人的郭致远自忖实力有限，他一直是稳扎稳打型的，眼下他的心中还没有什么把握。

不过，若是元琛能考中举人，来年一起上京也是一件美事，郭致远捏着胡须暗想。

今年正是进行秋闱的年份，三年前郭致远侥幸排在吊车尾取得了举人，而公认文采智谋极佳的顾珉却落榜了。

说来顾珉其人，年仅十二岁就中了秀才，在当年可谓轰动一时，却没想到饱受关注和期待的他后面居然屡试不第，连考三次都没有考中举人，让有些人直阴阳怪气地惋惜：“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若是普通的朋友相交，自然是要借机避开这个话题，但郭致远和顾珉交情匪浅，且年纪稍大一点的郭致远在自己心中一直以顾珉的大哥身份自居，别人不了解顾珉，他还不了解嘛！

况且，如果连自己也需要避讳的话，那顾珉可就不是他从小就认识的顾珉了。

听到郭致远心大地提到秋闱，顾珉的脸上果然没有什么不悦的情绪，反而看着郭致远露出温和无奈的表情。

“自然要试。”顾珉答得笃定。

至于若是再考不中怎么办，顾珉没有提，郭致远也不会提。一来这都还没开考呢，作为一个朋友说这种丧气话实在是不恰当；二来，就算以好意关心和性子直爽来掩饰，真正的直性子也不是不识趣啊。

他郭致远可不是那种嘴上说着“我性子直你别在意”还偏要说的那种没教养的人！

顾珉的学业不需要他担心，事实上，早在郭致远中举时，就羞涩着把自己的经验和顾珉全盘分享了。毕竟连郭致远自己都觉得，顾珉的文章明明比他强得不止一点半点，屡试不中只能说是时运不齐，或者遇到的考官不喜他个性鲜明的文风了。

郭致远想将话题转移到别处，于是指着碟中刚才郭夫人送进来的点心，嘿嘿一笑：“元琛，你猜这是何物？”

……

从郭府出来，顾珉抬眼看去，远处金乌西沉，云若火烧，路上往来行人似都有归处，一种微微的寂寥之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挥之不去。

少年得志，说不轻狂骄傲那是假的，可这些许傲气，早就随着父母的逝去混着泪水消散了，那肆意轻狂，亦随着岁月的琢磨一去不复返了。

顾珉抿了抿薄唇，修长挺拔的身体微微停顿，俊美如玉的面容上神色难辨。

他一反常态，没有走向回家的路，反而换了个陌生的方向，踏上了那条他不经常去的庆安街。

此时的庆安街没有上午那么热闹，但招牌还都挂在那。顾珉也没想到，这条街上卖吃食的铺子竟然这么多，他面上维持着无懈可击的淡然笑容，心中却暗暗将那些小食铺子都记了下来。

顾珉在林家饭馆的大门前站定，此时的林家饭馆早过了寻常的营业时间，大门紧闭。满怀期待的顾珉就这么生生吃了个闭门羹。

顾珉目露失望，但他犹不死心，又绕着饭馆的墙根转了一圈，发现了一道虚掩着的小门，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好意思敲门询问，这才遗憾离去。

经过院子的林玖若有所觉，她拉开院子的侧门，探头看向外面的小巷子，一个人影都没有。林玖的鼻尖动了动，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香气在空气中将散未散，林玖轻声嘟囔：“唔，这是……哪里飘来的松木香？”

林玖再往左右看了一遍，这侧门所对的小巷子一眼就能看个透彻，再无藏人的可能。林玖有些奇怪，刚才自己分明透过这虚虚带上的侧门的缝隙看见了一个晃动的身影……

左右也想不出个结果，林玖不再纠结，直接把侧门彻底关上了事。

“玖儿，你在那干什么呢？过来吃饭了！”李氏将两碗槐叶冷淘摆放在院子里的桌子上，厨房门口林阿爹和林大哥各自端着两个盛满冷淘的大海碗走了出来。

林大哥作为一个男子，十七岁的年纪其实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正是能吃的年纪，而林阿爹做为家中的主要劳动力，况且也还算在壮年，饭量也不小。如此一来，家中的两个男性的食量可是相当惊人的！

趁着夏日傍晚的凉风和落日的余晖，林家一家人像无数个夏日晴天的傍晚那样围坐在院子里，开启了轻松惬意的晚饭时间。

今天李氏做了她最为拿手的槐叶冷淘。冷淘，即冷淘面，其实就是凉拌面的别称。

用嫩槐树叶的汁液和面，做出来的颜色翠绿的凉面就是最简单版本的槐叶冷淘。

槐叶性凉，能清热解毒，还有治疗菊花上的某个现代久坐的人都懂的疾病的功效。当然，最开始食用槐叶的人更可能没想过这么多，纯粹就是因为肚子饥饿又没东西吃……当然，对于现在的林家来说，选择吃这一碗翠绿的槐叶冷淘显然就是为了增添一抹生活情趣了。

额，要想生活过得去，身上总得带点……咳，住脑！林玖赶忙打住了自己危险的不和谐想法，将注意力集中在桌子上的槐叶冷淘上。

林家的冷淘面当然没有这么简单，少不了李氏用蒜蓉、芝麻酱和醋调的特色酱料。桌子上还摆了切得细细的胡瓜丝，芦菔丝，以及中午特意留下的油炸花生米。

配菜丰富，任君挑选。

炎炎夏日，吃上这样一碗冷淘再舒爽不过。

不是说它有多么多么的好吃，而是它是属于林家的最家常的味道，也是最不会让人厌倦的味道。

饭毕，趁着一家人还活动在院子里纳凉，林玖取出今天刚赚的一百文钱，平分成四份，二十五文钱被林玖分别放到了林阿爹、李氏以及林大哥的手中。

“我赚的第一笔钱，分给你们拿去买糖葫芦吃。”林玖笑嘻嘻地说。

“大夏天的，哪里有卖什么糖葫芦？”林阿爹抓住了盲点。

林大哥倒是在认真地纠正：“不，酱香饼也是你的功劳……”

林玖没去理会笑呵呵的阿爹，冲林大哥眨了眨眼，“那我能做出些什么还不都是你们的功劳！算起来，这些食材、厨房、场地还有你们出的人力……啊，这么一说我可真是欠的太多了，负债累累啊！”

说到最后，林玖做出一副叫苦不迭的夸张腔调。

林立好不容易蹦出一句话还被妹妹用这么大一段话回了，再也接不上话，顿时感觉有些自闭。

李氏向来不和女儿对着说话，况且女儿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他们好？

李氏看到林玖鬼灵精的模样反倒是“噗嗤”一声笑了。一时间，竟让林玖这只自称负债累累的“泼猴”无法无天起来。

可林玖说了一通，林立还是觉得不该拿妹妹辛辛苦苦赚的钱，他就要把手里的一串铜钱给林玖塞回去，就见林玖低声笑道：“大哥，你不想要糖葫芦，可以给婉姐姐买啊！”

林立一下子不再言语，对上妹妹满带笑意的脸庞，只觉招架不住，进屋去了。

真说林家现在的经济情况，当然不差林玖这几十文钱。但钱和钱还是有所不同的。

林阿爹掂量着手中的铜钱，咂咂嘴：“一个蛋糕是一百文钱，可就相当于二十碗面，或者二十五份酱香饼了。”

林玖接道：“这可不一样，人可以天天来吃面、吃饼，但人会天天来吃蛋糕吗？”

李氏附和道：“就是，连你女儿都懂的事，你竟会不明白？”

林阿爹自然不是不明白，只是蛋糕的钱挣得太快，让他一时心生感慨。

这大概就类似于现代某个兢兢业业的打工仔，某一天突然感慨某个很火的网红来钱太快一个心态。这往往不是出于嫉妒，通常就是一个人对另一种与自己完全不同但看起来格外轻松的生活方式的感叹。

当然，任何行业一般都只是看起来轻松，看起来，而已。

不过林阿爹还是笑呵呵地跟李氏抬杠：“要是真吃得起，那怎么不愿意天天吃？这么好的东西……”

李氏没好气道：“那你跟玖儿学，学完天天给自己做，一日三餐都吃这个，看你吃不吃！”

林阿爹仍然是一副笑模样：“你做给我，我就吃！”

“没个正行！”李氏啐了他一口，转而道，“要是我，我宁愿每天吃饭吃菜，哪怕是馒头咸菜呢，我也受得了。但你要让我天天吃点心，哪怕它是金子做的，我也吃不了两天。”

林阿爹呵呵笑道：“那我就陪你吃馒头咸菜。”

林玖：啧，没眼看。

关于蛋糕的想法，林玖其实就是没什么想法。总归名声是传出去了，有人想要来做，自己方便的话就给他做，当然成本钱和自己以及家人的辛苦费也还是要收的……毕竟林家四口人也要吃饭的嘛。

林玖毫无压力地想，蛋糕这东西，虽然好吃，但估计也就偶尔会有几个像郭小郎君那样执着的吃货小朋友才来定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