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侍候我你就得去侍候蒙古人。”杨大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睨视着身边的女人说，“大丈夫为人做事无怨无悔，既然已走到这一步了，即使悬崖勒马也悔之甚晚了。”

林容把他的酒杯端开：“你喝不少了，听我一句话好不好？”

“好，你说，我听你的，你说你说。”他以为对方被感化了，突然感动起来，伸手要去握她的手。

“不是还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说吗？”林容手躲闪开，后缩了一下。

杨大渊还不放弃，站起来，反手捏住她的手腕，动情地说：“女人不应该说这些，我们不说战争，战争是什么东西？那本来就是男人的游戏！”

“可是战争找着我们，我们身陷战争中。”林容边说边挣扎着要抽回自己的手，“不要管那么多好不好？林容，你唱得真好，长得真美，又知书达理，稳重大方，上天把一个女人的所有优点都汇聚你一身，如果死于蒙古人手中，那就太可惜了……”杨大渊以酒盖脸，把她往身边拉。

“抓我妈妈干什么？”强儿放了碗，用筷子抽打杨大渊的手。

他只得放下说：“你不为自己，也得为儿子啊，多可爱的孩子，真像我的儿子……”

“可是他不姓杨。”林容拉过儿子，用手指给他梳理散乱的头发。

杨大渊从怀里掏出一把梳子递给林容：“在路上，就想给你的，也把头发……好好梳下吧……”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把孩子的头发梳起。然后，再扯散自己的长发，乱草一样，有的揪结成球了，她坐下来，慢慢梳着，这温馨的场面被进门的两人看见了。

杨大渊走过来，走到林容身后，想抚摸她的长发，但看见孩子虎视眈眈的目光，他放弃这一盲动，蹲下来：“叫我爸爸。”

孩子扭过头去，坚决地说：“不！”

“要不，叫我叔叔也行……”

熊耳早已经不耐烦了，大叫一声：“汗后驾到———”

“啊？”杨大渊赶紧下跪：“奴才迎接汗后！”

林容也站起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至高无上的蒙古女人。

汗后并不看她，只是在她的椅子上坐下，对地下的人说：“你是杨大渊？听说你把合州人都杀光了？那都是你的同胞啊，怎么下得了手？”

杨大渊赶紧低头：“奴才知罪。”

“你还带了个歌女回来取乐？就是这个女人吗？”她这才回身看着刚梳好头的女人。

林容见她审讯自己痛恨的人，顿时有了好感，两手一抄，在腰侧一辑施礼：“民女拜见汗后！”

见她那一头青丝乌黑光洁，皮肤如白雪，身材高挑，汗后边看边点头：“果然品貌不凡。杨大渊，你真会享受哩。”

杨大渊直起身子说：“回汗后，……她……这个……贱内亡故了，下官，就将这女人收为继弦了。”

林容也跟着跪下：“他说谎！我只是他的俘虏，根本没同意做他的内人。”

杨大渊尴尬地望着她：“这个……啊……”

汗后笑了：“既然如此，我就要夺你之爱了——大汗征战辛劳，我想调教一个端庄的女子学我蒙古歌舞慰劳大汗，我看她正合适。”

一口听此言，林容面色顿异：“大汗？”

汗后问：“是啊，你愿意随我去为大汗奉献歌舞吗？”

林容心一动，毅然说：“我情愿服侍大汗，但是，请汗后放我孩子一条生路。”

熊耳手一挥，拔出腰刀：“我们随军家属都没带孩子，你带什么孩子？斩草要除根，老子杀了——”

林容不懂他的话，却理解他的意思，就地转膝，侧身拦在熊耳的刀前，一把推倒强儿跪下：“孩子，求汗后不杀！”

强儿跪下却不说话，只是瞪着一双无邪的大眼睛望着椅子上的女人。

汗后拉起他，制止了熊耳：“孩子何辜？又这么可爱。但是，放出去也不安全呀……”

“汗后，您大约听见了吧？我已经收这娃娃为义子了。”杨大渊不理睬林容的怒目而视，一旁求告说，“请将他交给我好不好？”

熊耳收起刀依然不满地：“杨大渊，大汗命你移师青居城，你带小孩干什么？”

汗后却点头了：“就让杨大渊带去吧，你可要将他好好抚养。”

林容无奈地站起：“既然如此，我给孩子说几句话好吗？”

“汗后要回去了，没时间耽误！”熊耳摇头。知道她听不懂，又用拳头冲着挥动几下。

强儿拉住母亲哭了：“妈妈，你别走。我不跟那人……”

汗后怪熊耳不通人情世故：“母子分别，还不知何时见面，就让他们说几句吧。”

林容急忙把他拉到门外，院子一角有棵老槐树，拉他到树下，蹲下来，装着给他整理衣服，轻声对她说：“孩子，妈妈去干一件很大很大的大事。你找机会先回去，等妈妈把事情干好了，再追你去行吗？”

强儿哭声弱了：“……什么时候能回家？”

林容强忍着悲伤，摸着孩子的小脸说：“你见到爸爸时，妈妈也到家了。”

强儿哭声停止了：“让我去找爸爸？”

“是啊，妈妈走不开，只有你去了。”

“我认不得路。”

林容声音而低了：“出了城，找河边，顺着河往下走，到有人的地方，问钓鱼城在那里。”

强儿点头：“嗯。到钓鱼城我就找张珏是不是？”

“是的，他是钓鱼城的副元帅，大家都认识他。”

“今晚能够走吗？”

林容苦笑了，给他擦去脸上的泪：“不能，你要装得听话的样子，等那人放松警惕了，你再偷跑。最好，等个子长高一点，身体长壮一点，再跑……”

“那等到什么时候？”

“多吃，多睡，别生病，找机会，才跑得动。我们比赛，谁先找到你爸爸好不好？”

“好。”孩子含着着眼泪笑了，“如果，你还没到钓鱼城，我叫爸爸领兵来接你。“好天真的孩子，他哪里知道路途的艰难？林容强忍自己的眼泪，反复叮嘱儿子，要他忍辱负重，与杨大渊巧妙周旋，千方百计找机会逃出去，最后说：“你记住了，按照来的时候妈妈的办法，自己找野菜野果吃，晚上要睡到树上……”

还要说什么，汗后已经出来，熊耳一把扯住林容：“走！”

林容被扯着，一步一回头，强儿跑去追母亲，杨大渊手一挥，下人拦住了孩子，大门关上了。

出了门，林容摆脱熊耳的手，回望两扇紧闭的大门，身子发抖，双腿发软，一步也迈不动了。这时，她听到“妈妈——妈妈——”的呼唤声，回头却见不到人，那声音更响，来至身后的树上，就是院角的大槐树。大院伸出的树枝上站着强儿，他一手抱着树干，一手拂开树枝，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槐树那么高，他怎么爬上去的？可别跌下来！树上有刺啊，把他刺伤了没有？林容的泪水一滴滴地顺着脸庞流着，直到挨了一鞭子。是熊耳用马鞭抽的，蒙古女人也上了马，她只有跟在马后，心一横，果断地朝树上的儿子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