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袭过后，几场梅雨戛然而临。荷风过境，皆绿意争生，似乎天地之间一派盎然之气。

池悠一身粉裳行于绿叶间，仿佛绿影丛中一点花蕊，配上素雅秀净的面容，很是倾城。

“小姐，为何我们要来这六茶居？”君澜看着这满山绿叶，甚是不解:“这天阴气冷的，着实有些无聊。”

池悠长呼一口气。

自前两日从清江回来后，一颗心便也悬着些许。虽说那日发生之事有些突然，但既然见了母亲，倒也没什么值得可说起的了。

“无聊什么，采茶可以清心静气，而品茶可以修身养性。你啊，就该多学学。”

这倒说的是实在话，与其对着那张让人忍不住想要挥拳的脸，不如来这园子采采茶，放松放松。

“哦，君澜记下了……”君澜撇撇嘴，也学着她的样子小心的将一叶茶尖儿采摘下来，放入提着的小篮子里。

“那为什么只要前面的一点啊？”

“笨死了，当然是炒的时候会影响口感啊，喝茶自古最讲究规矩，不仅是采，烹，煮各种步骤。它啊，不仅仅是工艺，更算得上是艺术了。”

池悠一边解释，一边伸手将茶叶尖儿嗟下来，然而手指碰到茶尖的一瞬，一只手也同样伸了过来，两手相碰，气氛略微凝滞。

“你……”

“你……”

池悠抬头，只见对面那秀雅的面孔不甚相熟，一时间竟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见她此刻朱唇轻启，因惊讶还未来得及紧闭，却只听她笑道:

“好巧啊，你先来吧。”

“此叶色泽清润如玉，倒也难免。”池悠也赶紧抽回手，谦让道:“还是小姐你先来吧。”

“既如此，那就让它留下吧。”女子笑笑，“不过姑娘方才一番言论，很是让人惊叹啊。”

池悠莞尔:“不过小家之见，当不得真。”

“小女子倒觉得姐姐说的不错，在我看来，自古茶不仅仅是饮品，更是一种心境。姐姐方才那些话，倒跟柔儿的想法也是极其相符的。”女子施了一礼，眉目间温婉如画:“在下欧阳柔，敢问姐姐芳名？”

欧阳柔？她说她是欧阳柔！

池悠微一愣，头脑中一根筋跳动了一下，蓦地想来那日在王府见过的那个女子，目光不可察觉的扫过了她的脸颊。

竟然真是太师府上的千金。

但瞧后者并不多加猜疑，想必定然不记得自己，何况那日又一身男装。池悠微一转急，故而笑了道:

“哪里，欧阳姑娘唤我子衿便好，方才只是一番随心之谈，莫煞了风景才是。”

“子衿子衿，好名字。姐姐真真谦虚了，柔儿虽不是研茶究道之人，但对茶也颇有浓厚志趣，很希望有人能与之详谈。”

欧阳柔看起来甚是高兴，清亮的眸中丝毫无法掩盖对同好的习喜悦，白净的面容上一抹绯云夹生，少了上次那一番弱不禁风。此刻看来，倒也美的脱俗。

“姐姐若不介意，直接唤我柔儿便好。对了，观园茶品良多，不知姐姐可有兴趣一同前往？”

池悠虽百般不愿，但她既然把话说到如此地步，也不好再多加推脱，只好硬着头皮笑道:

“既如此，那就盛情难却了。”

观园之中。

琴声袅袅，夹带听泉潺潺，四下红粉绿翠，好不生机。少了那矫揉的寥寥檀香，自林中深处引来的白雾，四下空气倒也清爽，水帘自檐下随风拂动，一时间仿佛让人置身于竹林仙境之中。

池悠借着观园的雕花菱窗向外望，那茶园的一片绿意皆映入自己眼眸里，交错纵横，倒也落得极致，仿若一切浑然天成。

“看得出姐姐也很喜欢茶呢。”

“哪里，只不过小时候跟随母亲上山采摘，爷爷也偏爱茶而已，多多少少有些耳濡目染罢了。”

“姐姐谦虚了。”

两人说笑着，有丫头姿态端庄的摆了茶具来，顺将白瓷茶盏小心推给二人。

“如不介意，柔儿为姐姐斟一盏茶吧，不过有些手生，姐姐莫笑才是。”

池悠点头，见她伸过手去。虽是玉指纤纤，肤如凝脂，但热水冲洗茶具的动作毫不生分。她利落的用木镊粘了几尾茶叶放入壶中，顺将茶壶自下倾上提点三次，茶中新叶也随茶水上下翻动，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减大气和优雅。

“这便是‘凤凰三点头’？”

俗话说的“三点头”，便是主人对宾客的点头致意，一是身份尊贵，而是礼貌得体。虽看似简单，但若真将这些做的如鱼得水，倒还真要下些功夫的。

池悠有些惊讶，这一盏茶泡好，她前后也只不过用了这短短几分钟时间。

“子衿姐姐好眼力。”

欧阳柔笑着用烧好的热水冲泡。霎时间，茶中白雾充盈，一丝茶香弥漫。

“哪里哪里，柔儿才是好手法，着实让人大开眼界。”池悠忍不住夸赞一句。

“柔儿自小爱茶，这些都是跟随母亲学来的，拿不上台面，还让子衿姐姐见笑了。”

欧阳柔笑着将茶盏递送到池悠面前，池悠伸手用茶盖轻轻剥开浮动的茶叶，放入鼻尖嗅了嗅。

“这莫不是新采摘的绿茶？”

“柔儿愿闻其详。”

“叶稍微卷，敛色俱深，这样的茶虽是上品，但是未经杀青，揉捻，不但茶水没有颜色，而且茶味也浅淡。”

池悠将茶盏放下，目光落在茶水中，此间几尾茶色显淡，看起来像条干瘪的鱼，顿了顿，继续道:

“清明虽是采茶时令，但刚过梅雨，新茶虽价值连城，却少加炉火备烤和新阳，人体本就虚寒，所以这样的茶喝来毒素也当三分。”

“姐姐说的太对了。这味茶就唤‘清明。’以其叶沉于底，茶水皆清，香味甘醇而闻名，这茶并非是用来品的。”欧阳柔目露欣赏之色，随手唤来丫头重新将一茶制备上来。

“姐姐不妨试试这个？”

池悠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茶，依是嗅过，这次却略微放入唇边喝了一口，一股陈香喝着老旧的味道在齿间散开，忍不住再抿了一口。

“这味茶色香味浓，一饮为苦，二饮为涩，三饮却是甘。若猜的不错，此茶应该名唤‘沉香’。”

“姐姐如何看出来的？”欧阳柔很是惊讶，淡雅地面容上遮盖不住的欣喜。

“一盏茶不管在何方面，只要是有心之人，色香味甚不可缺。而沉香茶乃南越上品，并非它色味出众，而真真在于的是它的香气。”

池悠顿了顿，用手在茶缘处扇了扇，一股清甜的香味扑鼻而来。

“一般人饮茶，一杯茶喝罢，也只觉得苦涩。可是沉香不同，入口愈苦，就说明它的茶质愈高。香甜气味与苦涩两两交杂，越到最后，它散发出的香味反而遮盖了它原有的苦涩，这样的错觉容易让人觉得它本身就是甘甜的。所以这味茶最适宜慢饮慢品。”

“的确。‘沉香’故引作‘陈茶淡香’之意。鲜有饮茶之人能饮第二口，可是子衿姐姐却将茶理说的简单通透，实在让柔儿钦佩。”

两人自是这般说笑着，丝毫不觉那水帘后已换过一人。一丝琴音起，却在两人谈话之间已错了数调。

帘后人面纱遮盖，目光却一丝不差的落在左手边坐着的女子身上。

池悠似有意无意的转过眸子，那帘后抚琴之人赶紧低下了头去，目光依是灼灼。素一挥手，顺在身侧那丫头身边道了一句什么，转而安心的弹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