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佛晓，天亮时分。

府尹衙门后院，旬夫子带着程江来到一个书房，书房之中摆设简单，仅仅有一摞书架与一张摆设茶几的炕床，正是师爷耿秋的卧房。

作为耿秋的老师，旬夫子经常走动府尹衙门，对这里自然熟悉。

快走两步，旬夫子坐到炕床之上，拿起茶几上的紫砂壶倒上两杯清茶，端起其中一杯蕞了一口，这才看向老实站在身旁的程江道：“你是不是不满老师的决定？”

不满，那是当然。

程江心中抱怨，甚至有了心魔，不过旬夫子毕竟是他老师，他就算在气也不好直接表达，只能垂首咬牙回答：“学生不敢！”

“真的不敢？”人老成精，旬夫子又岂会不知程江真正想法，毫不为意道：“抬头告诉为师，这是你心里话？”

“我...我...”

程江抬头眼神躲闪，最后一咬牙说出心声：“学生不懂，老师为何...为何非要让学生与那贼人和解？”

“不懂你就好好想想安从褛的动作”旬夫子也不解释，丢下一句话又继续喝茶。

回想安从褛动作，程江浑身一抖，猛然愣住。

先前他被心中怒火冲昏了头，一直没有细想，此刻被旬夫子一提点，仔细一回想，他突然发现，当时不仅仅他想杀安从褛，安从褛在得知他突破以后，也是一声怒吼身先士卒要斩杀他。

安从褛是谁，那可是出了名的老狐狸，单单从先前对付自己的手段就可以看出，此人绝对是一个老成持重，城府极深的人，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突然暴动，且在自己最强盛的时候动手呢？

难道安从褛傻了？

这绝不可能，那就只剩下一中可能——他自身也是修者，而且有对付自己的把握。

想到这里，程江忍不住抬头询问道：“老师，难道...难道他也是修者？”

“你总算意识到了！”旬夫子放下茶盏道：“也算孺子可教，那为师就给你好好说说其中缘由”

“为师之所以让你与他和解，不仅仅因为安从褛是修者，更有其他考虑，先不说安家不仅安从褛一个修者，你杀他会遇上惹上大麻烦，就以我小圣国如今的局势，为师就不能让你杀他”旬夫子认真的看着程江道：“你身为读书人，更是参加了今年的会考，想必也知道我小圣国如今的局势。”

“两界渊战事已经频繁，而安家的安从喜又正前方主持大局，你如果杀了安从褛，不是逼他反叛吗，到时天下人会如何你想过没有？”旬夫子语重心长的说道。

安从喜造反，天下必大乱。

“学生鲁莽，多谢老师指点！”程江起身行大礼，明白事情始末，他心中的不满渐渐消散，被怒气涨红的脸色慢慢恢复正常，俨然走出心魔。

“好好好！”

程江这么快就平复心魔，旬夫子连道三声好，对他又高看几分，心中生出怜才之意，斟酌着开口道：“小江，你在为师门下三年，为师却一直没能发现你之才能，至今日方知你之才，为师欲收你为徒，不知你可愿与为师成为真正的师徒？”

“真正的师徒！”程江一愣，有些不知所措，他自然知道所谓真正师徒为何意，正是知晓他才迟疑。

所谓真正的师徒，就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需三拜九叩在天地见证下才能成立师徒关系，一旦成为师徒，那便不比血缘关系差半分，真正师如父，徒如子。

这样的师徒关系，可不是现在程江与旬夫子之间的师生关系可以比拟。

师生，师生，就是简单至极的师生关系，大多是一个老师教导很多学生，就如门派之中外门弟子一般，老师只负责教导，至于能学几何却全在弟子。

而师徒那就是一对一的关系，好比门派之中真传弟子一般的存在。

自此老师将竭尽所能培养弟子，更会为其铺平以后道路。

旬夫子是谁，那可是帝师，拥有的资源、指挥不可想象，与他成为师徒，程江未来成就不可想象。

然成为这样的师徒，却不是百利无一害，至少阴阳笔魂的存在就容易暴露。衡量再三，程江起身拜倒：“谢谢老师看重，只是弟子自知资质愚钝不堪大用，怕是要让老师失望了。”

“拒绝，你竟然拒绝！”

旬夫子愕然，认真打量程江，看他到底是真心拒绝，还是以退为进想要更多好处。

两人目光相接，程江眼中一片坦诚，旬夫子不禁动容，更加不愿错过一块璞玉，开口道：“小江，你是不是认为成为墨修就已经超脱人生，不再需要人指点了？”

“那为师可以告诉你，成就墨修不过入门而已”旬夫子目光深邃：“修者修行分基础、入门、脱胎、换骨、宗师。”

“所谓基础，就是积累，世人迷茫，多数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在积累而已，或积累财富，或积累名声，又或是积累知识，这般种种皆是修行路上的第一步，为的就是跨入那道门槛拥有不可思议的神力。”

“有钱能使鬼推磨，当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可‘驱神唤鬼’，当名声积累到一定程度可‘登高一呼十方动’，当知识积累到一定程度更可‘出口成章，伤人保己，名留青史’，然这种种也不过是刚刚跨入门槛而已”旬夫子看了一眼程江道：“你可出口伤人，也就是跨入了这道神秘门户，然也仅仅只是入门，终究不过是凡人。”

“纵观历史，无论是登高一呼成就霸业者，亦或是富可敌国享受人间安乐者，又或是出口成章名留青史者，却皆逃不过生死轮回”旬夫子道：“生死轮回，凡人寿命不过百十来年，又能有和作为？”

“哪怕成就霸业，亦不过收获一方土地”旬夫子蛮含深意眼神看着程江道：“世界何等神奇，你作为读书人应该知晓，难道你就不想亲眼去见证？”

不等程江回答，旬夫子继续道：“然以百十年的寿命，你别说是见证书中你以为的妄谈了，就是让你走遍世界的每个角落都不可能，你又何谈去探索比书中记载更加广阔的天地？”

“这...这...这...”程江前所未有的震撼。

“想要追寻，就要获得更加悠久的寿命”旬夫子却不管这些，继续道：“而想要获得更加可观的寿命就必须脱胎换骨，化去凡胎，抽掉凡人根骨，铸造仙胎仙骨，甚至将根骨、身、胎合一成就宗师才有可能。”

“可就一个入门已难倒千万人，又何谈化去凡胎，抽掉凡人根骨，换成仙胎仙骨呢”旬夫子转头看着程江道：“这其中每一步的艰难不必我多说想必你也明白，你确定没有人指引，你真的能够成就？”

旬夫子稍稍顿了一下道：“修行的各种艰难，为师已经给你说的很明白，你可愿随为师修行？”

拒绝还是接受？

程江是读书人，心中自然有追求探寻的精神，听完旬夫子的话，他确实震撼。

自古想要去探索更加广阔的天地，可他的秘密也不能暴露，一方面是大好的前途，另一面则是秘密暴露的担忧。

程江两难。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旬夫子如此看重自己，甚至一心栽培，都是看在自己小小年纪找到自己的门的份上，然这不是自己天赋使然，而是阴阳笔馈赠一点笔魂作用的结果。

时间短，旬夫子或许看不出，可一旦成为师徒，长时间接触后，以旬夫子的修为必然能够感知，到那时，夫子会如何，程江不敢想象。

不是程江不相信旬夫子的人品，而是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而且就算旬夫子没有其他想法，但是其他师兄弟呢？

特别是那些想突破，却苦于找不到方法的人，一旦知晓他拥有能够助人突破的异宝后又会如何？

人心最难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冒不起这个险，一阵沉默，程江咬牙回道：“学生辜负老师了。”

“你...”旬夫子微怒，他已经说的如此直白，程江竟然还拒绝，把他当成什么。

旬夫子德高望重不假，但毕竟不是圣人，何况就是圣人也有喜怒，一再被拒绝，他脸面也有些过不去，一时尴尬至极。

不过毕竟为人师长，虽有怒气，旬夫子也不好发作，何况心中还是不忍心看着程江这样一块修行的璞玉就此明珠暗投。

“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快，旬夫子递出一本书，道：“既不愿成为我徒，为师也没有什么好教导你的，就送你这本书，剩下的看你造化了，拿上为师送你的书，走吧！”

借着烛光，程江看向旬夫子手中书册，青色封皮，纸张发黄，‘修炼总纲’几个字映入眼帘。

看名知其意，显然是一本介绍修行的书籍，正是他此刻所需，接过书籍，程江深深一拜：“多谢老师不计前嫌赠书，他日学生有所成就皆拜老师今日所赐，学生永不敢忘。”

“你退去吧！”旬夫子双眼一闭不再多言。

“谢谢老师！”程江深深一鞠躬，慢慢退出房间。

...

清晨寒露，天空飘起牛毛小雨，本不适行路，但程江记挂家中弟弟，才一告别旬夫子就出了衙门往家中赶去。

心有挂念，程江行走的速度很快，半个时辰的路程，他两刻钟就已走完，转眼回到破败的家。

不知何故自家大门前，这一刻突然聚满人群。

“李哥，你们这是？”程江错愕，上前询问比较熟悉的一个邻居。

“小...小江，是你”被询问的李哥有些尴尬，毕竟昨夜他可已经听闻这边的动静，只是怕惹上麻烦没敢前来，这一刻被程江拉住，他心中有些羞愧，不过他又想到刚才所见，急忙开口道：“小江，你怎么才回来，你弟弟被安家的人抓走了，你快去救他吧！”

“什么，你说什么！”如被五雷轰顶，程江整个人愣在那里，脑中不断回响李哥的话——你弟弟被安家抓走了，你快去救他。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会这样？

安从褛不是发誓不再招惹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一转眼又对自己唯一的弟弟出手？

程江心中一股无名火砰然冒起，旬夫子的话被他抛之脑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安从褛救弟弟。

“安从褛，不杀你誓不为人！”

程江怒吼响彻黑夜，整个人如发怒的雄狮，顺手一抓，抄起墙角以往程风练武所用铁棍，拉扯在地拖起点点火光，踏破黑夜杀向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