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爹的五十大寿，是镇国公府今年头等的大事。

帖子早一个月就发了出去，京中勋贵、文武百官，但凡是数得着的人家，都会来道贺。

这不仅是一场寿宴，更是展示镇国公府权势、底蕴，以及未来继承人风采的重要场合。

整个府邸张灯结彩，仆役们穿梭不息，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喜庆与郑重。‌‍⁡⁤

我作为宗妇，更是连日忙碌，确保寿宴的每一个环节都万无一失。从席面菜式到宾客座次，从戏班子点到礼单核对，事无巨细，皆要过问。

承栢作为已请封的世子，今日也要正式亮相。我特意为他准备了一身宝蓝色绣银线祥云纹的锦袍，衬得他小脸如玉，沉稳贵气。我细细叮嘱他待会儿要注意的礼仪，他一一记下，眼神清亮，不见丝毫怯场。

“娘亲放心，孩儿定不会给祖父、给镇国公府丢脸。”

我欣慰地摸摸他的头。我的栢儿，生来就该立于人前，光耀门楣。

相比之下，听竹轩那边，就安静得有些诡异。

乔清露和苏明彦被勒令禁足学规矩，按理说，这种场合根本没他们露脸的份儿。

但我心里清楚，以乔清露的性子，她绝不会放过这个“一鸣惊人”的机会。

果然，寿宴当天，宾客盈门，高朋满座。

前厅觥筹交错，戏台上锣鼓喧天。

国公爹和婆母端坐主位，接受着众人的祝贺，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承栢安静地坐在婆母下首，举止从容，引得不少宾客暗自点头。

一切井然有序。

直到，献礼环节进行到一半时。

厅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乔清露穿着一身过于鲜艳的桃红色衣裙，拉着同样打扮得像个红包套似的苏子奕，不顾门口仆役的阻拦，硬是闯了进来！

苏明彦跟在他们身后，脸色有些发白，想拦又没拦住的样子。

满堂宾客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议论声低低响起。

“那是……？”

“好像是苏世子……不，是苏大爷当年带走的那个妾室？”

“她怎么来了？还带着孩子……”‌‍⁡⁤

“这身打扮……今日是国公寿辰，未免太扎眼了些……”

国公爹和婆母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婆母厉声喝道：“乔氏！谁准你出来的！还不退下！”

乔清露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刻意扬高，确保满厅的人都听得见：“国公爷，夫人！今日是国公爷大寿，妾身与子奕亦是府中一份子，心中感念国公爷恩德，特来磕头祝寿！子奕近日苦练，准备了一份寿礼，定要亲手献给祖父，以表孝心！求国公爷、夫人成全！”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占尽了“孝心”二字。

若强行驱赶，倒显得国公府不近人情，容不下一个有心尽孝的妾室和孙儿。

国公爹眉头紧锁，碍于宾客在场，不好发作。

婆母气得手直抖。

我站在婆母身侧，轻轻按了按她的手臂，示意她稍安勿躁。

我倒要看看，这对母子，能演出什么好戏。

苏明彦见状，也硬着头皮上前：“父亲，母亲，清露和子奕也是一片孝心……子奕为了给祖父贺寿，准备良久……”

国公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默许了。他只求赶紧打发掉这碍眼的东西。

乔清露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连忙推了推苏子奕：“子奕，快！把你准备的本事，展示给祖父和各位叔伯看看！”

苏子奕似乎有些紧张，但在乔清露鼓励的眼神下，挺了挺小胸脯，走到大厅中央，扯着嗓子开始背诵：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一九得九！”

他背的是乘法口诀，语速极快，但背到后面几位时，开始磕巴，数字混淆。

宾客们面面相觑，这算什么贺寿？背算学口诀？

乔清露赶紧打圆场，脸上堆着夸张的笑：“诸位见笑，孩子紧张。子奕不仅会背口诀，心算更是了得！您随便出个百以内的加减，他立刻就能算出来！”

她迫不及待地想证明儿子的“与众不同”。

有好事者随口出了几道简单算术题，苏子奕确实答了上来，速度不慢。‌‍⁡⁤

乔清露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安***着的承栢，带着明显的挑衅。

仿佛在说：看，我儿子才是神童！你儿子只会死读书！

然而，满堂宾客的反应，却并非她预期的惊叹和赞赏。

多数人只是礼貌性地微微颔首，眼神中却带着疑惑和一丝不以为然。

几位古板的文官更是直接皱起了眉头，低声交谈：

“寿宴之上，表演这个？成何体统！”

“算术乃是商贾匠人之学，国公府孙辈，当众卖弄此等末技，实在……”

“此子言行，略显轻浮，缺乏沉稳之气。”

这些议论声虽低，却清晰地传入在场诸人耳中。

乔清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苏明彦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额头冒汗。

就在这时，苏子奕被几句稀稀拉拉的“夸奖”弄得飘飘然起来，他见众人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竟忘了乔清露事先的叮嘱，得意忘形地大声道：

“这有什么难的！我娘还会做更厉害的！她会做叫‘蛋糕’的点心，可好吃了！还会唱好多你们没听过的歌呢！比你们整天听的咿咿呀呀的戏有意思多了！”

童言无忌，却最是致命！

“蛋糕”？“没听过的歌”？

在一个注重礼法规矩的场合，在一个国公的寿宴上，一个妾室所出的庶子，竟公然贬低正统戏曲，炫耀其生母那些不明所以的“本事”？

这已不仅仅是失仪，简直是对整个场合、对所有宾客品味的挑衅和羞辱！

“混账东西！”国公爹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乱响！他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指着苏子奕，怒不可遏，“滚！给我滚出去！”

婆母也气得眼前发黑，捂住胸口。

满堂宾客鸦雀无声，气氛降至冰点。‌‍⁡⁤

乔清露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捂住还想说话的苏子奕的嘴，脸色惨白如纸。

苏明彦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立刻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婆母，将一杯温茶递到她手中，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母亲息怒，千万保重身子。孩子还小，许是……没人好好教导，不知轻重，冲撞了父亲寿辰，绝非本意。”

我这句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厅。

一瞬间，所有鄙夷、谴责的目光，如同利箭，齐刷刷射向了罪魁祸首——乔清露！

是啊，孩子还小，不懂事。

可这当娘的，是怎么教的？！

把一个好好的孩子，教得如此不知礼仪，狂妄自大，在祖父寿宴上丢人现眼！

国公爹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他指着乔清露和苏明彦，声音如同雷霆：

“把这个不知所谓的东西给我拖下去！还有你们！教子无方，丢人现眼！立刻滚回你们的院子！没有我的命令，再敢踏出一步，我打断你们的腿！”

几个健仆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请”走了哭喊的乔清露和面如死灰的苏明彦，以及那个闯下大祸还懵懂不知的苏子奕。

一场好好的寿宴，被搅得乌烟瘴气，不欢而散。

宾客们纷纷寻借口告辞，临走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国公爹和婆母颜面尽失。

我扶着婆母回房，细心伺候她服下安神汤。

婆母握着我的手，眼泪落了下来：“秋儿，今日若不是你……我们镇国公府的脸，都要被那个孽障丢尽了！那个乔氏，就是个祸害！祸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