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薄昭野手中那枚跟了他四年的佛珠掉落在地，摔的粉碎：“爸……你说什么？”

4

“我在说什么你应该清楚！”

薄老爷子转过眼去：“薄昭野，我本以为，珊月性情温良，识大体知分寸，这样的大家闺秀嫁给你，你会慢慢爱上她的，所以我在她爸爸离世前答应他，先给你们做一个假证，只要你爱上她，随时可以去换真的结婚证，可我没想到，你不但不爱她，还这样丧尽天良的糟蹋她！”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就算再不爱她，也不能把和珊月同床共枕的机会挂上九块九挂链接，你还是人吗？”

他大手一挥：“你们都不用再等了，我已经让人接走了珊月，从此之后她是自由身，和你薄昭野再无瓜葛！”

“爸……”

薄昭野的佛珠散落一地，他手抖的厉害。

“我是您儿子，您怎么能怪我？沈珊月她为了和我圆房，装病骗了我这么多年，我又不是想真的糟蹋她，我只是吓唬一下她！”

他结巴半晌：“更何况，爸你说谎也要编的像一点，沈珊月那么爱我，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玩笑就离开我？”

夏千雪躲在薄昭野身后，赔着笑脸：“是啊，薄叔叔，我和薄哥哥只是跟珊月姐姐开个玩笑，她怎么就玩不起了呢……”

薄老爷子猛的摔了拐棍：“谁告诉你们，珊月的病是装的？！”

他丢出一张诊断书：“这是我亲自带珊月去做的检查评估，她是真的生病了！自从她抱着她妈妈的尸体睡了一夜之后，她就得了这个病！嫁给你之前的十几年，她都是抱着她爸爸的手臂睡觉的，怎么在你这儿，就成了装病？！”

薄昭野看着诊断书，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起，刚结婚那年，他原本是打算忘掉过去，回归正常生活的。

和他本来都断了联系的夏千雪偷偷约他见面，威胁他，不见她，她就去死。

薄昭野去了。

夏千雪拿着一叠医院证明，告诉他，沈珊月的病是装的。

他后知后觉，看向夏千雪：“千雪……所以，曾经珊月的病例，是你伪造的？是你说，她是个为了得到我不择手段的贱人，你骗我对不对？”

夏千雪眼神躲闪：“薄哥哥，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薄老爷子冷哼一声：“解释什么？薄昭野，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儿子，我什么时候不允许你自由恋爱？我只是看出了夏千雪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才不允许你和她在一起！她去夜场根本就不是被她爸妈卖进去的，她只是在博取你的同情，她才不择手段呐！”

“不可能！”

薄昭野死死攥紧拳头：“我爱了千雪这么多年，我难道还不了解她的为人吗？”

薄老爷子快步上前，猛的撕开抽奖的盒子，将里面上百张红色纸条一股脑倒出来。

“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薄昭野，我以为你修佛之后会看清一切，没想到，你真的蠢得可怜！”

薄昭野骤然瞪大双眼。

夏千雪的那句“这里面只有一张红色纸条”回荡在他耳边。

夏千雪是故意的。

她就是要让沈珊月被一个如此不堪肮脏的人糟蹋。

薄昭野身形一晃，几乎就要栽倒。

他无法接受，自己心里那个纯洁无瑕的可怜女孩儿是假的。

他更无法接受，自己被骗了这么多，伤害了沈珊月那么多次。

他拉住薄老爷子的手臂，几近哀求：“爸，珊月去哪儿了，求您告诉我……我要去找她！您让我见见她，亲口跟她道歉吧！”

薄老爷子一把甩开：“找她？你真当珊月是个商品物件，可以任由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她已经被我送出江城了，你死心吧！从此之后，你爱你的夏千雪，她过她的人生，你们自此恩断义绝！”

5

薄昭野没从他爸爸那儿问出答案，就发动了手下所有人去找。

他一个人回了家，穿上那件沈珊月亲手为他缝制的僧衣，跪在佛像前默念佛经。

他突然就想起，初见沈珊月那天，是十七岁那年，他妈妈的葬礼上。

妈妈车祸离世，突然到他接受不了。

他跪在妈妈的遗像前不肯起身，整整三天，滴水未进，不眠不休。

倔强的少年不愿像任何人袒露内心的脆弱和痛苦，只有大颗大颗眼泪掉着。

沉默的沈珊月跪在他身边，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妈愿意看到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吗？”

不等薄昭野回答，她自顾自的说起来：“我刚失去妈妈的时候，也曾一度觉得天塌了，可后来，我爸爸告诉我，他们并没有离开，只是跳出了时间的纬度，他们或许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去寻找他们新的人生了，你难道希望妈妈看着你这样糟蹋自己，在天上急得流眼泪吗？”

明明，那时的少女那么真诚，眼神那么澄澈。

可为什么，薄昭野会因为夏千雪的谎言，否定了她否定了她自揭伤疤安慰他的善良？否定她的一切？

身后，一双细嫩的手攀上他的胸膛。

夏千雪在他耳边吹气：“薄哥哥，别折磨自己了……反正沈珊月那个贱人已经走了，你爸爸也不管你了，以后，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回眸看去，夏千雪穿着性感的内衣，诱惑的冲他咬嘴唇。

换做之前，薄昭野一定会大脑充血扑上去。

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赤身裸体，被他逼着跪在佛前的那个身影。

他黑下脸：“你怎么还敢来找我？”

“薄哥哥！”夏千雪娇嗔一声，再次扑进他怀里：“你那么爱我，肯定不舍的跟我生气的，我那么说都是因为我爱你呀，别愧疚了，沈珊月已经被你伤的那么深，肯定早就死心，找了别的男人了！”

“你别碰我，我嫌脏！”

薄昭野反手一个耳光扇在夏千雪脸上：“你再胡说，我就撕烂你的嘴！珊月她那么爱我，绝对不可能离开我！”

夏千雪眼眶含泪：“你不是很讨厌她吗？为什么因为她打我，薄哥哥，你是为了我才修佛的，你别告诉我，你爱上沈珊月了？！”

是啊。

明明他不爱沈珊月，和她结婚也只是因为他们门当户对，她又乖巧听话。

可为什么，一想到她的离开，一想到她再也不会回来，一想到她可能成为别的男人的女人，薄昭野的心就这么痛？

他满脑子都是沈珊月的身影，他真的快被折磨疯了！

或许，四年的相处，他早已爱上了她。

只是，他不愿意背叛自己的初心，不愿承认自己早已经移情别恋了。

他轻笑一声。

爸爸说的对，他太蠢了。

蠢到自己爱谁，都不知道。

他将夏千雪推出禅房：“我确实爱上了沈珊月，你滚吧，以后，都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6

薄家发生的这些事，我一概不知。

薄老爷子将我从礼品盒里救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我正躺在一处戒备森严的别墅里，床前，一个男人正面色凝重的看着我。

我已经受了太多刺激，像一只惊弓之鸟猛的弹起。

我抓起床头的剪刀，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你别碰我！”

男人眉宇间有些不忍，将一封信交给我：“大小姐，您忘了吗？我是喻见啊，是你爸爸的资助的孤儿！这处房产是你爸爸生前留给你的，自他去世后，我按照他的吩咐一直守在这里，就是等你孤苦无依之时代替你爸爸帮助你。”

我这才想起来，我曾在爸爸的办公室里见过他。

但，现在的我，已经不会相信任何人了。

我狐疑的接过信，上面确实是爸爸的字迹。

“珊月，我想，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在薄昭野那儿受够了委屈，你辛苦了。”

“喻见他是可以信任的人，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他，爸爸帮你确认过了，他是个可靠又善良的人，爸爸不在了，你务必要照顾保护好自己。”

喻见接着拿出一张银行卡和房产证：“你爸爸还给你留了一笔脱身的钱，现在，物归原主。”

这世上，我孤苦一人，谁都在欺负我。

只有爸爸惦记着我，他走了，还在为我操心。

我再也承受不住，伏在喻见肩头，嚎啕大哭，将这段时间的委屈全部倾诉给他。

喻见沉默的听着，轻轻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从薄昭野的阴影里走出来。

所幸，喻见一直陪着我。

我们约定好，等他处理完江城的所有事务，就陪着我搬离到春城。

我本以为，我和薄昭野死生再不复想见。

没想到，那天我正在后院浇花时，薄昭野突然闯进了花房。

他二话不说扣住我的手腕：“珊月，走，跟我回家。”

7

我皱起眉，甩开他的手。

“薄昭野，这是我家，谁允许你进来的？”

一丝惊诧从他眼底一闪而过，随即他又恢复了淡漠：“珊月，别闹，你是我老婆，你家就是我家，我当然可以进来了。”

我勾起嘴角：“我想，薄叔叔已经告诉你了，我们的婚姻作废了。”

说罢，我丢掉水壶，就要进屋去。

薄昭野一把将我摁在花房，低下头，发了疯一样吻我。

一边吻，一边忘情的呢喃：“珊月，别闹了……你爱我，跟我回去，我们圆房好吗……”

“啪！”

我一个巴掌扇在他脸上，猛的推开他：“薄昭野你是不是有病？我爱你，是你的妻子时，你从不碰我，现在我和你婚姻作废了，我已经是自由身了，你却让我跟你回去，晚了！我已经不爱你了！”

“不可能！”

向来只为夏千雪失控的他，此刻喘着粗气，脖颈旁青筋暴起。

“你喜欢我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说不爱就不爱了？你骗我，珊月，你不能对我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他语无伦次的解释着：“珊月，求求你，跟我回去吧，夏千雪骗我说你的皮肤饥渴症是装的，所以我才对你有误会，你相信我，我爱的是你，我们同床共枕了四年，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我冷笑一声：“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妻子？可你却让别人男人爬上我的床，任由夏千雪拍下我那些照片，还把我当一个商品一样供你们玩乐……”

说到这儿，那些如同噩梦般的回忆如同潮水涌来，我几乎说不下去。

薄昭野忙不迭解释：“我没有想让那些男人碰你，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你！珊月，你不能因为这些小事就放弃我们的感情，你难道忘了，曾经的你有多爱我吗？”

是啊。

曾经的我，拿薄昭野当命爱。

不管他如何对我冷漠，我都会站在他一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等他。

他礼佛后再不碰荤腥，我也跟着他吃起素食。

身体严重缺乏蛋白质，每每生理期，我痛到几度休克被送进医院。

我想让薄昭野来看看我，他却说：“我问过千雪了，生理期根本不会那么严重，怎么？你装病装上瘾了？”

他不喜奢靡，生日时我便为他亲手缝制了三件僧衣，十个指头全部扎出了血。

那天下着雨，为了不弄脏夏千雪的鞋，他将僧衣铺在地上，任由夏千雪将它踩进湿泥里……

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

多到我数不清。

可他从未珍惜过，反而一次次肆意糟践。

我直视他的双眼，嘲讽的弯起嘴角：“你太自信了，薄昭野。”

“你觉得，我会一直爱你，只要你回头，我就会忘记那些伤口，傻乎乎的继续爱你，可是，人心是会变的。”

我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你变得爱我了，我也变得不爱你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爱你了。”

此时，喻见刚好回来，他在前院喊我：“珊月，你在家吗？”

那一瞬间，薄昭野眼神突然凌厉：“你果然有了新欢，是因为你才不跟我回家的是不是？”

我来不及阻拦，他猛的冲出去。

随即，一拳打在喻见脸上：“珊月是我老婆！你不配拥有她！”

8

喻见没有防备，被猛的打倒在地。

薄昭野已经杀红了眼，他目眦欲裂，几乎要用眼神将喻见千刀万剐。

他高高举起拳头：“珊月是我的！她永远都是我老婆！”

“别打他！”

下一秒，我冲上去，挡在喻见身前：“薄昭野，你既然想打，就打我吧！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如果你还是执意要带走我，你只会带走一具尸体！”

薄昭野的拳头僵在空中。

我看到他眼里的愤怒、期待、醋意在这一瞬间全部碎成了渣子。

他绝望的喃喃着：“珊月……你真的不爱我了？你爱上了别人……怎么可能？”

我注视着他，眼底没有一丝温度：“不管我爱谁，总之，我不会再爱你了，请回吧，你要再在我家发疯，我会报警处理。”

说罢，我带着喻见回了屋内，为他上药。

薄昭野在院子里一直呆呆的站到晚上，才黯然离开。

那之后，我陆陆续续听到不少消息。

他辞退了夏千雪的爸妈，同时，他用了些手段，让夏千雪一辈子都只能呆在夜场里工作，一旦不想干了，就会赔上上百万的违约金。

没有薄昭野夜夜为她消费，帮她冲业绩。

夏千雪不得不忍着恶心讨好那些大肚子油腻男人，被揩油，被辱骂，被强行凌辱成了她的家常便饭。

她实在受不了了，三番五次的去找薄昭野。

却无一例外，被他赶了出来。

在这期间，我接到过不少来自夏千雪的电话。

她像个疯妇一样诅咒我：“沈珊月，你到底跟薄哥哥下了什么迷魂药！是你让他这样做的是不是！你这个贱人，你毁了我和薄哥哥的爱情，你不得好死！”

后来，她骂够了，又开始求我，甚至给我发来了她划伤自己手臂的照片，企图博取我的同情。

我平静的拉黑了她。

直到最后那次，夏千雪约薄昭野在酒吧的露台相见，夏千雪爬上栏杆：“薄哥哥，你如果不肯放过我，那我就去死！”

她声泪俱下的诉说他们曾经恋爱的甜蜜，歇斯底里的诅咒我去死。

她还说，我是个没男人会死的贱货，如果薄昭野再这样折磨她，她一定会找一群男人侵犯我。

这话惹怒了薄昭野，他冲上去和她厮打起来。

几番推搡，他不慎将夏千雪推下了楼。

她摔断脊椎，高位截瘫。

薄昭野因过失伤害罪被逮捕，被判了刑。

薄叔叔将这一切告诉我的时候，我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前往春城。

电话里，他恳求我：“珊月，你和昭野毕竟夫妻一场，他入狱后谁也不见，只想见你一面啊！算叔叔求你，你去见见他吧……叔叔怕，他执念太深，在监狱里熬不下去啊……”

看着和我十指相扣的喻见，我轻声道：“叔叔抱歉，我不能去，您转告他，我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新生活，也希望他放下曾经吧，再见。”

喻见侧目看我：“真的不打算回去看看？”

“不了。”

我摇摇头：“我不想再见到他，如果时光可以倒退，我更希望，我从未认识过他。”

9

三年后，我和喻见结婚了。

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爱恨纠葛，也没有轰轰烈烈。

他是爸爸亲手挑选的人，细水长流的日子里，也正如爸爸信里所说的可靠善良，数年如一日的疼爱我，尊重我，积极的带我去看心理医生，治疗我的皮肤饥渴症。

他所做的一切让我确定了——这辈子，就是他了。

结婚半年后，我怀孕了。

他更是紧张的日日恨不得将我带在身边，生怕我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

那天，我们俩吃过晚饭，像往常一样去遛弯时，多年不见的薄昭野出现在我们眼前。

喻见一瞬间变了脸色，他警惕的护住我：“你来干什么？！”

数年不见，薄昭野变了很多。

黑了，瘦了，眼中的遗世独立也全部变成了一抹淡淡的忧伤。

他看向我的孕肚，笑的格外勉强：“珊月，没想到你都当妈妈了……恭喜你啊。”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喻见：“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很后悔，当初有你这么好的老婆在我身边，我却没有珍惜，婚姻四年，我连一件礼物都没给你送过，甚至我连你喜欢什么都不知道……这些，是我补给你的，希望我能弥补一些曾经对你的伤害。”

喻见打开那个沉甸甸的盒子。

只见里面全是闪的人眼疼的珠宝首饰，每一个上面都贴着一张便签。

“结婚一周年纪念日礼物，珊月，你带上一定很漂亮。”

“25岁生日礼物，不知道你喜欢多大的钻石，我就全部买给你了。”

“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三个情人节，这束花是我亲手为你包的，希望你喜欢。”

……

我没看完，反手，拎起盒子，毫不犹豫的扔进垃圾箱。

抬眸，我看着他：“还有事吗？”

他失魂落魄的盯着垃圾箱里的礼物，红了眼眶：“没有了……对不起。”

我不需要道歉。

也不可能替曾经的自己原谅他。

我拉着喻见，和他擦身而过。

那之后，薄昭野想块狗皮膏药似的，跟在我身边。

我去产检时，他偷偷跟到医院。

我出门踏青时，他就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远远的看着我……

后来，不知道哪一天，他消失了，再无踪影。

找不到他这个薄家独子，薄家产业无人继承，薄叔叔百年后，将全部财产悉数捐了出去。

又是三年后，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寺庙的信。

没有署名，我却一眼认出，这是薄昭野的字迹。

他说，离开春城后，他去了许愿最灵的那座庙里，真正出家修行。

他说，他今生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余生，他将再不踏入红尘半步，他将用下半辈子哀求我平安顺遂，幸福美满。

女儿问我：“这是什么？”

我轻笑着点燃这封信：“一个不认识的人寄来的。”

千里之外，寺庙之内，薄昭野胸口传来一阵刺痛。

就好像，那个最重要的人，彻底将他剔除了她的人生。

他捻着佛珠默念佛经，眼角，滑落一滴眼泪。

他明白，就算在青灯古佛前燃尽自己的余生，他也再见不到他梦中的那个女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