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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大人爱蒙面》免费畅读 页面纯净无广告弹窗

2021-02-26 19:25:51 作者:金华萌
  • 丞相大人爱蒙面 丞相大人爱蒙面

    用纱蒙着脸的,通常有两种人。一种太美,一种太丑——万万没想到丞相大人竟是个大龅牙?!白天道貌岸然,月圆夜变成猫。身上有诅咒,谁见谁倒霉。一睹真容的苏九被吓哭:“我说不看,你非要我看!”这下好了,嫁给他才能化解。最神秘的“喵”丞相,却偏偏爱上胆小如鼠的她?!一句话推荐:丞相大人整天蒙着脸,只因他是个大龅牙!

    金华萌 状态:已完结 类型: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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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大人爱蒙面》 章节介绍

苏九宁珏是小说《丞相大人爱蒙面》中的主角人物,在作者金华萌笔底生花的创作下,他们不仅拥有了生命力,而且强大的个人魅力迷倒众人无数。《丞相大人爱蒙面》第5章内容介绍:苏九觉得自己分外矛盾。距离上次宁珏来寻她吃饭,已过了四日。这四日间,宁珏再也.........

《丞相大人爱蒙面》 喵·遇劫 在线试读

苏九觉得自己分外矛盾。

距离上次宁珏来寻她吃饭,已过了四日。

这四日间,宁珏再也没有来寻过她。她虽说落了个清净,可……可她总觉得空落落的,生活之中似乎少了些什么。那双眼睛更是总是控制不住得往门边飘,余光看到有人经过店铺门口时,眼睛便会不受控制得飘过去,待看到经过的只是过路人时,心中总会涌起不正常的失落。

烦躁。

实在是烦躁!

苏九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郁闷之极,可更可怕的是,她发觉自己竟都不敢深思自己究竟为何会如此。

“为何会如此?掌柜的,您这是犯了相思病了!”

“什么?!”苏九瞬间抬头,看着小山的眼神像是大白天见了鬼,随即怒道,“你才相思病!你全家都相思病!”苏九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竟一不小心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小山耸耸肩,出门送货去了。徒留苏九继续在柜台后捂脸纠结,自己究竟是哪里变得不正常。

只是不等苏九纠结出个因果头绪,又有一道身影从远处而至。

今日此人穿了一身墨色长衫,分外淡雅。脸上依旧是那般温柔的模样,不是辞般又是何人。

辞般对苏九作了一揖,客气笑道:“苏记胭脂铺的雪凝膏果真不错。这几日夫人用了,满口说好。不愧是招牌之作。”

苏九亦笑着说了许多客套话,小商生意不必客气云云。

辞般这才正色道:“实不相瞒,在下亦是做脂粉生意,只是主要市场并不在京都,乃是在滁州往北,临近月华、芜城与斐国交界处的马陵。”

苏九道:“辞公子,您同我说这些,莫非是为了……雪凝膏?”

辞般眼中闪过一丝钦佩:“苏掌柜果真聪明,一眼便看穿了在下的想法。我正是想向苏掌柜大量进货,再运往马陵贩卖,不知苏掌柜意下如何?”

苏九道:“想法不错,可到底不大现实。雪凝膏讲究的便是新鲜度与其中成分的舒活性。待到刚制成的雪凝膏送到马陵,只怕雪凝膏都已化开了,哪里还能再涂抹到脸上。”

怎料辞般却摇头笑了笑:“苏掌柜大可放心。我辞家有五匹千里马骑,日行千里,到马陵并不需多久。”

原来如此。苏九恍然。她到底是生意人,自然是将店铺利益放在首位。这笔生意若是做成,这对苏记胭脂铺而言,无非是一桩大好事。

遂苏九不再多想,当即便和辞般允诺了下来。

辞般赶忙连连道谢,并将心中的想法和苏九明确说了一番。没曾想辞般的订单量,竟是异常的大!

在双方沟通间,终于订下了一个双方都觉得合适的价格,辞般亦是爽快,当场便给苏九付了第一笔货的现银,表示让苏九尽快完工。

见辞般转身要走,苏九赶忙叫住他,疑惑道:“辞公子,您还未曾同我签订合同哩……”

辞般却笑得宛若盛开牡丹,摆手道:“胭脂水粉的制作因素甚多,任何一方出了问题,都会耽误工期。我虽希望苏掌柜尽快完工,可也不想逼得太紧,苏掌柜您尽快即可,何必拘泥于一纸合约,待到工期完成,你来水云街三百号的辞府寻我就是。”

苏九虽奇怪于辞般为何不和自己签订合同,可既然他这般说了,她自然没有任何异议。毕竟合同乃是用于制约自己的,若他不签,获利的可是自己。

于是苏九赶忙点头应下,相迎送走了辞般。

送走辞般后,苏九便亲自走了各家原料商,进了一大批原料货物,亦飞鸽传信于弋阳铁蹄莲大花场,表明要进一大笔的莲花。最后,苏九又让小山跑去作坊,提醒工人们接下去有一大笔订单正在靠近,让他们先做好准备工作。

等到一切都忙完,苏九回到家,舒舒服服得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卧室内,只觉浑身都似散了架。

此时窗外的天色已是昏黄。慵黄慵黄的日光斜斜洒在屋内,将屋内映衬得仿若带上了一丝恍惚色。

苏九大抵是累及,眼前有些迷糊。

可不知为何,她脑海中又不由自主得想起了宁珏那张坏笑着的脸。

若是,若是此时,宁珏能在她身边,轻轻搂住她,对她夸上一句‘辛苦了’,该有多好……

苏九依旧半眯着眼,只是朦胧间,她只觉自己的肩膀上,似乎果真多了一只温热的手,正轻轻抚摸着她酸疼的手臂肌肉。

“辛苦了。”

不得不说,这幻觉真是分外真实。竟连宁珏的声音都这般逼真,好像宁珏真的在身旁似的。

“我是在你身旁。”

“……”

下一秒,苏九浑身一个激灵,脑海中的困顿瞬间退去,她睁大了双眼,像是见了鬼似得看着莫名出现在自己身侧的宁珏,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五彩缤纷,分外精彩。

她颤抖着手指着坐在床沿上的宁珏:“你你你、你何时进来的……”

“就在方才。”宁珏回答得分外干脆利落。

“你!”苏九深呼吸一口,佯怒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进我房中,怎得不敲门?你这个登徒子!”

宁珏眯着眼看着她:“我听你在心中唤我,我才会直接闯进门来。这难道也是我的错?”

“就是你的错!你就是个登徒子!”苏九巴拉巴拉指着宁珏控诉了半晌。

宁珏揉了揉耳朵,便由苏九说着。

大抵是说得累了,又或者是见宁珏没有像往常那样同自己在嘴皮子上战个痛快,苏九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

她半躺在床上,不由自主得凝望着被一缕昏黄日光笼罩着的宁珏。

室内光线愈暗,宁珏狭长瑞凤眸幽深若海,鬓如刀裁,红唇微抿,眉眼之间,宛若风吹粼粼湖面,透着别致的旖旎。

苏九的脑子愈加困顿。

她明白,宁珏就像一枚琇莹,横亘在她眼前,散着莹白又刺目的光。她想别开头,不看他,却又忍不住被他的光泽所吸引,不知不觉间便上了瘾。

她从不是冲动之人,可这份克制,放在宁珏身上,似乎已经失了效。

她内心的原则、行为做事的标准,全都因宁珏而破了功,即便她不愿承认,内心拼了命的反驳,可她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她似乎,似乎真的越来越在意他了……

想通了这一点,苏九内心突然就放松了下来。于是顷刻之间,被压抑的困顿瞬间便如潮水般向她铺天盖地而来。

她终于闭上了眼。

宁珏伸出手来,轻轻握住苏九的手,将她的手放置在了被子里。而后又伸手轻轻抚摸苏九白净的脸颊。

片刻,他叹口气。

苏九已睡熟。大抵是真的累极。

宁珏依旧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只是看着看着,眼中便慢慢浮上了一丝淡淡笑意。

这女子,果真很有趣。

比之当初,更有趣。

等苏九转醒时,窗外天色蒙蒙亮,不过寅时时分。

打了个哈欠,正待转身,怎料她突觉自己身侧似有异物。

侧头一瞧……苏九瞬间浑身一抖,伸手指着躺在自己身侧的宁珏,再次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疯了!”

她脸色憋的通红,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赶忙抬起被子,见到自己和他衣衫完好,方才面色稍霁。

苏九捂着脸控诉道:“……你我还未成亲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共枕同床,共度一夜,传出去让我情何以堪嘤嘤嘤……”

宁珏此时已睁开眼来,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谁敢嚼舌根,本官有的是法子处理。”

“靠武力解决问题未免太残暴。”苏九反驳。

“但,足够有效。”宁珏的声音略沙哑,带着说不清的性感。说罢,尚伸出手来,圈住苏九的胳膊,将她搂在怀中,姿态从容又霸道,让苏九完全!完全把持不住……!

苏九看着宁珏近在咫尺的脸颊,情不自禁得吞下一口口水,再吞下一口口水,胸腔里不断发出“嘭、嘭、嘭……”的声音。

宁珏似笑非笑得看着苏九涨得满脸通红的脸,道:“很紧张?”

苏九道:“我、我紧张什么……我我我不紧张。”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捧着自己加速跳动的小心脏,深呼吸无数次。

“既然小九儿不紧张……”宁珏一边说着,一边将脸向她靠近,“那么,你脸红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黯哑,透着说不出的性感。呼出的气息尽数洒在苏九耳边,让苏九的脸更是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苏九下意识得向后退去,可宁珏将她禁锢得甚牢固,她哪里能挣脱开他。

“我,我脸红,是、是因为缺氧。”苏九梗着脖子道。

“缘何缺氧?”

“……”

苏九说不出话了。

因为宁珏已径直栖身而上,将她禁锢在自己身下。他伸手支撑着脑袋,斜斜看着她,狭长双目炯炯看着她,唇角一缕笑意极轻,慵懒似猫。

不,他本是猫!

“我曾听人道,欢喜一人的感觉,便似缺氧。”宁珏双眸璨若宝石,“小九儿莫不是对我动了心,才会如此?”

苏九双眼乱瞟,不敢再看他。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感在整个空气中升腾、弥漫,竟逼得苏九额头都冒出了一层薄汗。

宁珏伸出青葱长指,轻握住苏九下颌,明明这般轻薄的动作,却偏生被他做得别致又优雅。他将脑袋对她靠近而去,直到与她距离咫尺之遥,方停下。

他道:“你不愿看我,定是心虚。”

“我,我……”苏九咬了咬红润的唇,清秀的脸颊此时粉粉嫩嫩,分外娇俏。

宁珏双眼眸色更深。猛一低头,他同她已是四唇相触、唇齿交融。

恍惚间,苏九只觉眼前似有点点微光轻闪,闪得她理智尽失、呼吸困难。在唇上辗转的柔软让她浑身僵硬,竟是连此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都让她恍惚起来。

直到许久,她的眼前开始泛黑,直到唇边宁珏给她渡了一大口气,才让她微微缓过气来。

耳鬓厮磨许久,宁珏终于舍得离开。

而苏九,已是成呆木状!

他伸手轻抚苏九脸颊,笑得甚是满足:“同你我成婚还有半月,我虽不在乎人间的繁文缛节,但自有分寸,大婚之前,不会对你逾越雷池。小九儿无需这般紧张。”

苏九终于回神,她颤抖着手控诉道:“你你你,你竟还敢说不会逾越雷池!那方才那是什么!是什么!”

宁珏道:“方才只是接触了雷池,不算逾越。小九儿需要我逾越给你看吗?”

苏九瞬间伸手捂身:“不用不用。”

“小九儿乖。”宁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又从小九儿身上下来,重新躺回身侧,“天色尚早,不如再睡片刻。”

可苏九哪里还睡得着。想了想,苏九道:“如今朝堂上,形势如何了?”

宁珏伸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一边道:“一切照旧。”

苏九眉头微皱,总觉得如今这般风平浪静,委实不科学。她实在太了解莫如是,那人既然来了,便定会闹出些事端来,否则他怎会轻易罢休。

苏九正待说些什么,身侧的宁珏已是起身,下了床。

他的身姿笔挺俊秀,就连背影都如是好看。

苏九下意识便道:“你去哪?”

宁珏侧头,挑眉:“小九儿莫非舍不得我?”

“……”苏九强行压下心底爆粗的冲动,从唇边挤出一抹笑,“走!好!不!送!”

宁珏道:“快要到早朝的时辰,我需回府换身官袍。”

苏九哼了一声,将脑袋蒙在了被子中。

宁珏的声音透过锦云被再度传来:“小九儿且安心睡觉,待我下了朝,再来陪你。”

话音刚落,便传来门开的声音,宁珏的脚步声,在门外渐行渐淡,最终消失在了耳际。

苏九从被窝中钻出,她呐呐得望着床顶流苏,发了呆。

方才宁珏起身离开时,她、她竟然真的有些舍不得……

她神色复杂得翻了个身,望着身侧似还带着他体温的床榻。

闭上眼去,可脑海中反复闪现的,皆是方才她与他双唇触碰时的情景。

接下去几日,苏九的日子过得极其充实。

辞般订的货她日日亲自督促进程,以及,每日宁珏下朝后,便会来寻她,再与她一同进膳,再带她去哪处出奇的地方瞧瞧景色,再顺便以‘忙了一天,实在累及’的借口,夜夜借宿在苏九府上。

朝堂之中亦无新动向。

众臣依旧听从宁珏的话,皇上依旧没有任何判断国事的能力,那位俊美若兰的国师莫如是,则日日斜倚在皇位边上的国师椅中,边吃酒边听政,连一丝作为都不曾有,反倒还将偌大朝议殿弄得酒香连连,荒唐至极。

而丞相府内,则是一派的忙碌景象。

全府上下皆在忙着准备苏九和宁珏的婚事,上到一等大丫鬟,下到倒夜壶的,皆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可苏九心中却总有一丝莫名的不安,总觉得似乎哪里出了错。可她却无论如何,都理不出个头绪来。

转眼已是四日过去,今日上午,宁珏下了早朝后又过来胭脂铺,伸手牵着苏九的手便要往外而去,一边道:“还有十日便是你我大婚之日。嫁衣已送到府上,去试试,若有不当之处,可再作更改。”

苏九应下,一边侧头对身后在做事的小山吩咐道:“辞公子那批货所需的铁蹄莲今日下午运到,你检查得仔细些,这次可万万不能再出错。”

小山赶忙道好。

苏九又道:“小山,待午膳后,你去水云街三百号的辞府,上门禀告一声,便说这批货最多再过四日便可交货,让他做好准备。我需随宁大人走一趟,处理些私事。”

小山赶忙用一副‘我懂的’的眼神回望她一眼,便做事去了。苏九抽了抽嘴角,决定无视他,这才跟着宁珏出了门。

路上,阳光普照。宁珏依旧默默为苏九挡了强烈日光,让苏九处在自己投出的阴影中。

宁珏看着苏九白净的侧脸,道:“喜服样式是我亲自挑选,不知你喜不喜欢。”

苏九微垂着脑袋,脸色略娇羞:“哦……你喜欢便好了。反正……”反正,反正是穿与你看的嘛嘤嘤。

宁珏唇边现出了一抹笑意:“小九儿如此懂事,实在是让为夫感动。”

“那你能看在我如此懂事的份上,大婚前不要再来我府上留宿了可好?”苏九双眼晶晶亮看着他。

“不好。”宁珏回复得干脆利落。

“……你不是说我很懂事吗?”

“懂事和留宿有因果关系吗?”宁珏一边走一边道,“你懂你的事,我留我的宿。”

“……”苏九低头垂肩,脚步僵硬得任由宁珏将她拖走。

“聘礼我已在让不离在钱庄内存入你名下,待你缺银子花时,留着这块玉佩便可提出现银。”宁珏一边说着,一边从胸衣处掏出一枚水润莹泽的通透白玉来,递给她。

苏九伸手接过,提起玉佩,放置在阳光下,却见在日光反射下,隐约可见玉佩正中刻有四个蝇头小字:赠予爱妻。

她愣愣的侧头,看着宁珏。宁珏的脸颊直接曝晒在眼光下,将他的面容愈衬明媚三分。比之平日更添英气。

此时此刻,她苏九,真真切切得感受到了内心深处,对宁珏这份来得迅猛而炙热的感情。

不是悸动,不是萌生好感,更不是她的幻觉。

而是,清晰、明了、坚定的,喜欢。

原来就算他身处朝堂,身系权势,她也可以完全包容这些,只因为他是宁珏,是她喜欢的人。

苏九慢慢低下头去,那枚玉佩在她手中紧握得出了汗,可她却浑然未觉。她的脚步慢慢停下,又拉了拉宁珏正牵着她的手掌,对他轻声道:“谢谢。”

宁珏亦停下脚步,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嘴边却道:“谢什么,大婚过后,你的银子依旧是为夫的银子。”

“……”苏九抹了把脸,转身,走人。

等到苏九随宁珏去了丞相府内后,宁珏便进了书房处理公事,老管家冯叔则分外激动,领着苏九去了后院,又吩咐所有丫鬟下人皆要对未来夫人尊敬云云。

苏九尴尬笑着接下了下人们的洗礼,这才由大丫鬟领着苏九去了主院内,试穿喜服。

这个大丫鬟长相略显老,可双眸瞧上去却分外精明。此人分外利落得帮苏九穿戴上衣裳,一边对她笑道:“夫人穿这款喜服真真是美得惊人哩。”

末了,又将凤冠为苏九带上,为她盘了个精致的发髻。

“夫人,您看此种发式可还满意?”这丫鬟笑眯眯地看着她。

苏九端坐在铜镜前,看着此时铜镜中倒映出的自己,火红的衣裳颜色衬得自己皮肤白皙,光彩逼人。可不知为何,苏九总觉得这一切,分外不真实。

仿佛,仿佛只是一个幻境,只要她清醒过来,这个幻境便会破碎成无数瓣,消失不见。

可不知是老天听到了她心中所想,还是果真凑巧,就在此时,她突就听站在身后为自己盘发的这个大丫鬟,竟突得凑近了她的耳朵,在她耳边轻言道:“付姑娘,这场婚事您可考虑妥当了?”

不过一瞬,苏九已是浑身僵硬,她猛的侧头,脸色惨白,像是打量鬼般得看着这丫鬟!她目光凛冽得盯着她,冷声道:“方才你叫我什么?!”

怎料这丫鬟竟眯眼一笑,嘴中说出的话已是另一番景色。此人说话的音色清冷、不卑不亢,与她这张平凡无奇的大脸分外违和。她道:“付姑娘别紧张,此次寻你,乃是转告我家大人一句话。他道,奉劝付姑娘最好今日便离开京都,否则后果,您需考虑清楚。”

苏九脚下生生被逼得后退一步。她伸手扶住身后梳妆台的边缘,依旧寒凉道:“你是莫如是的手下?”

这女子却笑了笑,兀自道:“付姑娘如此聪明,定会听我家大人的话。”

师傅莫如是,游离在尘世内外,行事从不按常理出牌,师傅莫如是攻于算计、喜好游戏,而最擅长的,却是易容。

莫如是的那双手已是出神入化,可以假成真,连肥猪之貌都可轻易化作一张绝世而独立的美人脸。

苏九记不得冷浅是何时摘掉她身上的凤冠霞帔,也不知她是何时离开的,等到苏九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时,整个房间哪里还有方才那女子的身影。

既然莫如是此时托人来带话,这便说明今日他定有动作。

一股寒意瞬间从苏九脚底升腾而起,不多时便蔓延向了全身!苏九不知道宁珏究竟会遇到什么,可她就是这般心惊胆战得担心他,因为此时他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那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莫如是……

苏九快速在心中做着分析,一边飞奔至前院书房,想要通知宁珏小心,怎料等苏九闯进书房时,书房已是空无一人。

苏九正待转身,就听身后响起了冯叔的声音:“夫人寻爷可有急事?方才宫里传来了话,说是有要事,让爷进宫一趟。”

“什么……”苏九脚下一软,眼看要瘫软于地,她目光空洞看着冯叔,颤声道,“他、他进宫了?”

冯叔赶忙上前将她扶住,一边莫名道:“宫中时常会有些急事,宣爷进宫处理。这几年爷都已习惯了。”

冯叔显然无法理解苏九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正待宽慰两句,怎料苏九已径直朝着书房门而去,向着皇宫直奔而去。

可,可即便到了皇宫,又如何呢?

她甚至连宫门都无法进入,又如何能勘破皇宫之中此时究竟在酝酿什么阴谋!

可她却已顾不得这许多,她只知想朝着皇宫而去,能靠宁珏近一些,更近一些,就好了。她不想在宁珏出事的时候,竟连一个像样的告别都没有给过他。

莫如是未达目的从来不折手段,她甚至不知道,究竟还有没有机会再看他最后一眼……

若是、若是他直接将宁珏……苏九狠狠摇了摇脑袋,不敢再想下去。

也不知究竟飞奔多久,头顶烈日刺眼,曝晒得整个世间都是滚烫的热意。苏九抹了一把即将流落到眼睛中的汗,眼看前方便是巍峨宫墙,隐约可见墙内雄伟宫殿屋檐。只是正待她再接再厉,想要直接一口气飞奔至宫殿门口前时,“苏掌柜?”却听身侧有道声音堪堪叫住了她。

苏九瞬间停下脚步,喘着粗气侧头看去,却见来人竟是辞般。

辞般身着一袭绛紫烙莲花薄衫,长发挽髻,雅致依旧。他微躬了躬身,对苏九弯眼笑道:“倒是巧即。竟在此处能遇到苏掌柜。”

苏九深呼吸两口,方勉强笑回道:“果然巧极。我有些私事需处理,这才匆匆赶来宫门,倒是让辞公子见笑了。”

辞公子道:“苏掌柜何必如此见外。只是不知苏掌柜有什么要事要处理,或许在下能帮得上忙也未可知。”

辞般宛若墨深的双眼微眯看着他,明明是这般一副润吞的风雅模样,怎不知为何,今日辞般身上的这股子气息却更让苏九觉得抵触。

就仿若是一种刻意散发的气息,披着矫情又做作的模仿,掩盖了事物原本的风华。

苏九愣愣得看着辞般,大脑却在记忆深处快速寻找,究竟自己什么时候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为何自己会下意识得对辞般产生这般的偏见。

辞般看着苏九的面容愈加泛柔,大抵是瞧见苏九气色不佳,干脆走到她身侧来,伸手轻轻握住了苏九的胳膊,甚是关切道:“苏掌柜脸色发白,今日天气甚炎热,可不要中暑了才是。”

“没、没关系。”苏九快速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她抬头,状似无意得瞥了眼辞般的耳根处。

辞般眯了眯眼,笑得有些阴柔。

苏九心底警铃大作,看着辞般的脸色已经带上了防备。她道:“辞公子果真是做水粉生意的?”

辞般唇角弧度加深:“自然。莫非苏掌柜不信我?”

苏九声音愈凉:“可我总觉得辞公子有些眼熟,倒像是我的一位故人。”

辞般明明在笑,眸色却幽暗起来:“如辞某这般的大众长相,苏掌柜会觉得眼熟也是应该。”

“呵呵。”苏九干笑一声,别开眼去,眼角却又瞥了一眼辞般的耳根处。

辞般的耳根处光洁白皙,肌理顺滑,哪里有一丝易容的痕迹……莫非当真是自己多疑了?

“在下还有些急事,先行告辞。”辞般对她作了一揖,转身正待走,却又停下,微侧着脑袋,斜眼看着她又笑道,“看来苏掌柜并不需要我的帮助。只是在下向苏掌柜定的那批货,还请苏掌柜抓紧时间出货才好。”

语毕,辞般慢步离开。

苏九望着辞般的背影,独立若兰,分外俊秀。还带着一种分外莫名其妙的相熟感,可她却完全吃不准此人究竟像谁。

罢了,先不管这人。眼下最重要的乃是宁珏之事。

苏九继续一溜烟跑去了宫门口。之间朱红色横亘绵长的宫门口前,两列带刀侍卫一路从正宫门两侧一路延生到了宫廷深处,让人望不到边。

宫门之前,不敢造次。

苏九蹲在角落,仰头望了一眼宫门深处,脑中在反复计算自己有机会进宫瞧瞧情况的可能性会有多大。

头顶的日头越烈,苏九的里衣已将被身上汗水浸湿。想了想,苏九干脆走到守在宫门一侧的一个带刀侍卫跟前,对他赔笑着道:“敢问这位大人,您可知宁珏宁掌柜是何时进宫的?”

怎料这带刀侍卫却目露凶光,对着苏九作势就要拔出腰间刀,恶狠狠道:“宫门之前,何人放肆?还不速速离去!”

“……”苏九只好恹恹走远。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九候在宫门这般久,也听不见皇宫之内传来什么动静,更没有见到有侍卫压着犯人出宫,就在苏九开始质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也许莫如是的安排还未开始……的时候,就听远处官道,亦传来了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苏九好奇,走上前两步,却见远处那道对着宫门跑来的身影,竟然是……小山。

“小山,你来皇宫做什么?”苏九皱了皱眉,赶忙迎上去。

小山见到苏九,当即眼前一亮,脚下步伐更快,直到一路跑到了苏九身前,才停下,吭哧吭哧喘了几声粗气后,才面色焦急道:“掌、掌柜的,可真是奇了怪了。您说让我下午去水云街三百号的辞府,跟辞公子通告一声做工进程,可,可是……”

苏九脸色一凝:“可是什么?”

“可是云水街,统共只有二百五十八号,最后那一家也不是辞府,而是一户酿酒的人家。”小山挠了挠脑袋,分外不解。

“什么!”苏九大惊,“你说什么?”

小山正待再说,苏九已是匆匆向着远处而去:“不,不会的,容我亲自去一趟。”

苏九的步履极快,小山只好再次抓紧脚步,匆忙跟上。

二人在皇宫附近的车马行叫了辆车,直奔云水街。待到下车之后,苏九站在云水街底一瞧,果不其然,云水街最末号的屋户,略残旧,已长着一层淡淡青苔的门匾上,写着极淡的‘酒肆’二字,透着说不出的沧桑。

苏九只觉眼前一黑,脚步下意识后退而去。身侧的小山赶忙伸手扶住她的手腕,一边担忧道:“掌柜的……”

“辞般,辞般他……”苏九语不伦次,不知该说些什么。可脑海中,却又浮现出了前一时辰,辞般浅笑着问她可否需要帮助时的情形来!

从一开始,她只是隐隐觉得此人的气质让她不甚舒服,她只当是此人和自己八字不对盘,并未深想,甚至于在他表示要和自己合作时,她都对他有了改观。

可方才,辞般身上那股让她不适的气息愈加浓烈,夹着一股诡异的压迫感,甚至让她觉得分外熟悉!

而到了现在,苏九终于明白,辞般此人果然不简单!若是他的住处是假的,那么也就表示,他与自己的合作是假的,他接近自己是有目的性的,而她就是一个被人白白利用的白痴!

可怕的是,她完全不知道辞般接近自己是为了什么,又究竟在酿造什么阴谋!

苏九越想越觉喘不过气,她的脸色煞白,侧头对着小山咬牙道:“回胭脂铺!还有,通知作坊,停止制造这一批雪凝膏!”

小山一边点头一边扶着苏九上了马车,一边让车把式抓紧赶路,直奔苏记胭脂铺。

只是马车行驶到一半,苏九突然记起什么,对小山道:“对了,还有那一大批铁蹄莲。铁蹄莲还有半时辰便可到皇都,小山你先将这批铁蹄莲运往仓库冰窖。让工人多运几块冰块,以防腐烂。”

毕竟铁蹄莲价格极高,又退不得货,如今只有将这批铁蹄莲冰藏,降低损失。

小山收到命令,一一应下。

胭脂铺转眼便到,苏九下了马车,第一件事便是紧急联系各家原料铺的掌柜们,看看能不能将这大批的进货退了一部分,能减少一些损失是一些。

时间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大半时辰。苏九尚在忙着计算这批进货的库存,怎料,耳边猝不及防便传来了一阵杂乱刺耳的脚步声和刀枪摩擦声。

“掌柜的不好了!”在一旁帮苏九打下手的高儿突得怪叫一声,急道,“掌柜的,你看门外,官兵把我们苏记胭脂铺包围了!”

苏九笔下一抖,瞬间便扭花了一个字。她抬头望去,只见苏记胭脂铺门口,已是一片铁骑。

身着铁甲的官兵手中皆握着白茫茫的兵器,尖锐的刀刃在日光下反射着刺人的光,晃得苏九有些睁不开眼。

不同于上一次被包围,这一次,苏九的身边已经没有宁珏可做依靠。因为连她都不清楚,此时的宁珏究竟是何处境。

苏九努力压下心头恐慌,冷着脸色走到胭脂铺前,对着为首的官兵道:“敢问这位军爷,如此兴师动众来我苏记胭脂铺,不知是何原因?”

为首的这位管事满脸横肉,大肚如有孕,他冷哼一声,对着苏九伸手便重重推了下去!

苏九一个站立不稳,一下子便被推倒在地,手肘与石板路重重磨蹭,瞬间这一大片肌肤便泛出了火辣辣的疼!

这肥官爷居高临下看着她,吼着一副粗鸭嗓道:“宁珏宁丞相与苏记胭脂铺相勾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私运兵器进都,罪孽滔天,简直不无可恕!今日本统领特奉皇上口谕,抓捕死犯!”

苏九只觉似有一枚大鞭炮‘嘭’得一声,在她耳边炸响,直震得她眼前一晕!

眼看周围几个官兵对着苏九就要一拥而上将她制服,苏九赶忙大喝一声:“慢着!”

她重新站直身体,对这名统领冷笑道:“好大的罪!既然我苏九摊上了这等死罪,横竖逃不出一个‘死’字。那就不如请这位大人同罪女说说,罪女究竟明修了什么栈道暗渡了什么陈仓,又私运了什么兵器进皇都,也好让罪女死个明白!”

“好大胆的女子,死到临头还这般咄咄逼人!”统领愈怒,“好,既然你死到临头还不承认,就让本统领给你个明白!”

“你苏记胭脂铺打着制作胭脂水粉的名号,是不是向弋阳进了一大批铁蹄花?”统领道。

“是!”苏九昂首。

“哼。好一个胭脂铺!明面上装载的是铁蹄花,可表面一层铁蹄花下,隐藏的全是可削铁如泥的宝刀锐剑!足足装了八个马车,此事你还敢说有假?”统领阴狠盯着苏九。

苏九已是目瞪口呆:“你说什么?”

“到了如今竟然还敢嘴硬!”统领继续道,“你同宁珏相勾结,如此多的兵器,若说没有谋反之意,普天之下有谁会信?”

“不!慢着!”苏九急了,大声反驳,“那批铁蹄莲乃是用于制造雪凝膏而用!有个客人来我店中订了一大批雪凝膏,要与我胭脂铺合作。好将雪凝膏批到马陵去卖,明明就是马蹄莲,怎会莫名其妙变成兵器……”

可不等苏九说完,这统领已径直截断她的话:“本统领亲自率人去搜查的马车,还会有假?还有,你竟敢说批到马陵,你知道马陵距离国都有多远吗?等到了马陵,你这水粉哪里还能用。你未免太瞧不起我们大内带刀侍卫,竟说这等话来诓人!”

“那个客人家有有千里马数匹……”说话到这,苏九已是再也不说出什么了。

这是个圈套。

十足十的圈套。

她有辞般的住址吗?没有,那人留的住址是假的;她有和辞般合作的证据吗?没有,她听了辞般的话,便放松了警惕,连合同都没有同他签;她还寻得到辞般这人吗?哈!只怕天地偌大,这世间千奇百怪者皆有之,却唯独没有一个叫‘辞般’的男子!

苏九终于回过神来,自己是走进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圈套,甚至是自己一步一步开心又愉快得走进了这个圈套!

她有多傻,有多蠢,有多愚昧无知!一心钻进了钱眼里,被人卖了不自知,还开心得等着买主上门将自己取走!

果不其然,这统领赶忙追问:“什么客人,竟有这般收藏,不如你叫那人前来,我好问个清楚。”

苏九面如土灰,嘴唇微动,却已说不出什么了。

也不知是何原因,苏九突得便静下了心来。

她闭了闭眼,哑声道:“你将我带走吧。”

这统领只当苏九是无话可辩驳,当即讥讽一笑,一声令下,让身侧士兵将她扣押了起来。

统领又道:“将苏记胭脂铺上下都带回去!待大理寺卿审训后再做决断。”

士兵们的动作分外粗暴,直接扭着苏九的手,在她腕间扣上了铁链便压着她往地牢方向走,全然不顾苏九快要被扭断的手。

苏九咬牙应着,牙齿紧咬下唇,额头上淋漓的汗水沿着眼睫毛落进眼中,激得她的眼睛,泛出血般的红。

苏九又回到了曾经的地牢中。依旧是熟悉的牢房,熟悉的狱卒。

可惜此次的牢房已没有了桌椅床褥,更没有桂花糕和葱油饼,只有腐烂枯草铺满地,还伴随着一股甚是刺鼻的腐烂味儿。

帮苏九开牢门的是曾经的牢头乙。

牢头乙看到苏九时,脸上那一瞬间的表情分外复杂,最终停留在了惋惜和同情上。

苏九是女囚,独自一人关押在左方牢房中,对面则关押着苏记胭脂铺的其他下人。

小山早已被关押在了此处,看到苏九和胭脂铺的其他人也被押了进来,当即站起身来走到牢栏边上,分外委屈得看着苏九。

等到统领一行人走远了,小山这才对苏九哀声道:“掌柜的,今日下午我去接那批马蹄莲,哪里想到我还没来得及开箱验货呢,就被这一群官兵们给抓了起来。那些官兵开了马蹄莲的箱子,像变戏法似的把箱子里的花给变成了明晃晃的刀,可吓死我了!”

苏九感到分外沮丧:“抱歉,连累你们了。”

对面牢房的小山和高儿对望一眼,齐齐交换了她一声:“掌柜的……”

苏九伸手抹了一把脸:“不过你们别担心,掌柜的我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一定会保你们平安出狱。”

小山等对苏九宽慰了几句,苏九勉强支起精神应是,便兀自坐在角落,双手抱胸,静静发着呆。

可如今她担心的并非自己的局势,而是宁珏。

宁珏如今如何了?他在皇宫之中,还好吗?

还有辞般,究竟是什么人,虽然苏九隐约可知他定是莫如是派来的,可究竟是谁呢?莫如是初来月华,怎会有人为他卖命。

而看看辞般的脸颊根处,并没有易容的痕迹。

种种困惑交织在一起,压得苏九喘不过气来。她闭了闭眼,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恐惧。

身体又累又困,毫无气力,苏九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入手一片冷凉。

苏九斜倚在栏栅上,对着不远处的牢头甲乙丙叫道:“王伯李叔丁爷,你们过来。”

牢头甲乙丙互相对望一眼,纷纷叹口气。最终牢头甲走到了过去,蹲下,面容复杂得苏九。

苏九从头上捞下一枚玉簪来,递给牢头甲:“还请王伯帮我去药房抓一副中暑的药来。今日我跑了些许的路,倒真是中了毒日头的毒了。”

“这……”牢头甲的眼中多了一层怜悯,“苏姑娘,这玉簪我不会收。你中暑了,我老头儿现在就去给你抓药去,您安心等着罢。”

说完,牢头甲起身便往外而去。

苏九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簪,只觉倍感心酸。

她自然知道为何牢头甲不要她的玉簪。先前她因陈妃一案进牢来时,这几个狱卒不知受了宁珏多少好处。这几个狱卒心肠都不坏,如今她再次有难入狱,倒也不好意思再收她的东西了。

苏九重新将玉簪插回发间,便干脆闭着眼睛,小憩少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又听牢道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苏九听闻声音,瞬间睁开眼,怎料,在远处缓步走来的,竟是依旧蒙着脸的宁珏,和……苏九不敢置信得揉了揉眼睛,确实是当初进店来做小厮的晴天!

只是此时的晴天,身着明黄滚金龙裳袍,头戴透白和田玉簪冠,清秀又稍显稚气的包子脸被一身威严明黄衬得多了丝老成。

晴天大抵是注意到了苏九的眼神,也向着苏九忘了过来,只是望着苏九的那双眼眸,其中所透出的情绪,却是分外不友好。

晴天淡淡收回视线,侧头对身侧的宁珏笑道:“就委屈宁卿,在此处地牢之中住上几日。待到大理寺查明真相,朕,再来看你。”

宁珏依旧是一如往常的表情,眉眼间带有微笑,笑中又夹着一丝漫不经心。他道:“无事。此处春暖夏凉,倒也是个避暑的好去处。”语毕,宁珏将眼神看向苏九,似乎在同她说,‘无事,一切有我’。

苏九放佛读懂了他要对他说的话,不过刹那之间,她竟莫名得安心起来。前一刻尚焦灼不安的心,渐渐平静,脑海中各种一团乱麻的疑惑,亦是慢慢散了开去。

是呵。只要宁珏没事,其他的,就都不是问题。

晴天,不,此时应唤是皇上。皇上唇角一丝冷笑飞速闪过,随即便又笑道:“宁卿能如此豁达,朕,着实欣慰。”

语毕,皇上又侧头,对身后早已跪了一地的狱卒道:“朕的宁卿这几日屈就与此,尔等好好招待于他,不得怠慢。”

于是,宁珏便进了苏九隔壁的牢房。而皇上更是分外贴心,考虑到宁珏蒙着脸,便让狱卒将宁珏连同苏九所在的牢房围上了一层黑布,以此来将宁珏和苏九,与别的牢房的犯人隔开来。同时能让宁珏和苏九这对未婚夫妻培养感情。

实在是让人感动啊。苏九不禁默默感慨。

不过话说回来,宁珏便是有这样的本事,能将坐牢也坐出一种风姿来。只见他漫步进了牢房,甩袖坐下,仿若他坐的不是满室的发烂稻草,而是镶金带玉的太师椅。

宁珏微微眯了眼,望着依旧站在牢内的皇上,不禁微微挑眉,对皇上问道:“莫非皇上想同罪臣一同进晚膳?”

“……”皇上勉强一笑,“宁卿说笑了,宫中政务繁忙,朕怎好在你这混时间。”

宁珏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大抵是被宁珏这般一调侃,皇上觉得自己的脸皮有些挂不住,这便寻了个借口,溜了。

苏九望着晴天的背影,忍不住感慨万千。

想当初晴天还问过她一个问题,说为何他们都喜欢宁珏,苏九疑惑,回问他‘他们’指的是谁,晴天答,大陈。

原来不是大陈,是大臣。

大臣。

呵呵,不愧是宁珏宁丞相,原来早在当时,她就已和在权利最中央的人物过过招了。可她却尚不自知,还自以为是得觉得自己还能逃开权利这张网。

到底是自己太天真,想来从她开始和宁珏搭上关系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逃不开了。

可现在纠结这些,哪里还有意义。她确确实实是喜欢上了对面那个男子,就算前方等着她的是洪荒野兽,也该认命。

压下心思,苏九对隔壁的宁珏道:“宁珏,你……还好吗?”

宁珏回望她:“兵权被收回。这次的对弈,国师赢了。”他的声音平静,完全没有兵权被收回的失落。

苏九抿紧嘴唇,低下头去,嗫嗫道:“抱歉,这次是我拖累了你……”如果自己早些看出辞般不对劲,不与他合作,那么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宁珏道:“好端端的,道歉作什么,这与你无干。”宁珏的眼中似有亮光,“这次的对手倒是不曾让我失望,的确有一些心机谋略。”

苏九愈加担心:“莫如是他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且行事诡谲,宁珏,你还是小心些,莫要在中计。”

宁珏弯着眼睛看着她,语气带着满足:“小九儿在担心我。”

“是,我是在担心你。”

苏九回答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这般坚定的神情,让宁珏都愣了一愣。

他看着她略显疲惫的脸颊,终是由唇边溢出一笑,那双瑞凤眸中,亦渐渐蓄满柔意。

苏九被宁珏注视得红了满脸,她略慌乱得别开眼去,娇羞盈了满脸。

“小九儿。”宁珏突又叫她。

“怎、怎么……”苏九怯怯看向他。

“有生之年,护你安好,许你芳华。”

宁珏的声音虽轻却稳,一字一句,尽数打在苏九心口间。

苏九双眸晶亮,侧着脑袋,淡笑回以一字:“好。”

皇上的话果真有效。

就在宁珏被关在牢中的半时辰后,那些得了皇上口谕要好好招待宁丞相的狱卒们纷纷往宁珏的牢房内添置了桌凳床褥。

桌是红木的桌,凳是精雕的凳。

牢内的发臭枯草已清理干净,桌上还放着一盏檀木香,散发着袅袅淡烟。

宁珏抖了抖身上月白薄袍,慢慢坐在凳上,翘了个分外懒散的二郎腿,姿态从容。他一手端着桌上刚泡开的龙井浓茶,一边对站在一旁等吩咐的小狱卒道:“本官突然想吃西街口的酒酿丸子和东二巷拐角的肉云吞。”

狱卒擦了擦额头的汗,连连应是,随即出了牢房,一溜烟跑远。

苏九蹲在隔壁的牢房角,分外羡慕得看着他。

宁珏对苏九眯眼笑:“小九儿莫急,等酒酿丸子买回了,我可先给你……”

苏九眼前一亮,分外感动:“嘤嘤,谢谢宁珏亲。”

“看一眼。”

“……”苏九默默得抬头望天。

宁珏笑得分外得瑟。

此时间牢头甲已将中暑药熬成了药汤,端着满满一碗向苏九而来。苏九喝下汤药,正是嘴中发苦的时候,幸得去买酒酿丸子和云吞的那狱卒适时回来,宁珏当即端着还热乎的酒酿丸子,亲自端勺,一口一口得喂着苏九。

苏九脸色微红,默默的吃下,不稍多时,一碗便下了肚。

于是在宁珏将酒酿丸子和云吞尽数喂进了苏九肚内后,宁珏侧头,对着那个狱卒笑得沐如春风。

“……”狱卒认了命,当即再次出了牢房,一溜烟跑远。

苏九看着那狱卒的背影,不禁感慨:“不愧是皇上的人,理解能力果然异于常人。”

宁珏赞同道:“说得在理。”

夜晚,苏九去了宁珏牢中。

苏九睡床,宁珏睡地铺,对面牢房内胭脂铺众人则和衣而睡,终于度过了在牢房内的第一夜。

日子过的得甚快,不过眨眼,已过了将近四日。

众人吃了便睡,睡醒了便等着吃,托宁珏的福,众人的伙食都甚是不错,以至于让苏九产生了一种自己长胖了的幻觉……

第一次听说坐牢还养瞟的,苏九有些微醺。

可苏九心中分外清楚,这种平静日子不过是种假象,暗地里的京城不知起了多少风起云涌。而此时的地牢,更像是处在风暴最中心的宁静点,只怕不用多久,这般的宁静便会被打破。

苏九不愿再深想大理寺的判断结果,也不想去琢磨下一步的莫如是究竟会如何动作,能过一日是一日,至少目前,宁珏正好端端再在她眼前。

苏九压下心中想法,一边从身侧宁珏的琉璃碗中快速夹了一片回锅肉,一边笑得很是没心没肺。

宁珏很是无奈得看着她,唇边的笑意却分外荡漾。

苏九一边嚼着回锅肉,一边上上下下看着宁珏,终是按捺不住,问道:“其实我一直都好奇一个问题。”

“哦?”

“你的……猫尾巴呢?”苏九望着宁珏,双眼发着贼亮的光,压低声道,“自上次你将猫尾巴释放出来后,你就再也没有给我看过你的尾巴哩。”

宁珏微挑眉:“小九儿怎么突然对我的尾巴感兴趣了?”

苏九嘿嘿一笑。

说起尾巴,其实宁珏有些无奈。

自从上次他释放了自己的尾巴给苏九看了之后,苏九对他的防备和害怕明显上升并递增了好几个阶段。

身为一只兽,他会在每晚夜深人静无人时,皆会在自己房间里小饮上一斟,释放自己的猫性,将自己的尾巴和猫耳朵释放出来,让这两个部位缓口气。可在上次察觉到苏九对自己的防备后,他便极少在苏九面前释放猫性,免得再将她吓坏了去。

宁珏道:“我以为你会害怕。”

苏九道:“唔,一开始是挺害怕的……不过,不过如今想来,却觉得,似乎,有几分可爱哩……”

宁珏了然,望了眼被黑布蒙上的栏杆,当即眯了眯眼,不过刹那,一道诡异的亮光从他身上散开,猫耳朵和身后厚尾巴,便慢慢浮现了开来。

苏九增大眼,望得有些呆了。

因上次觉得太过恐惧,所以未曾好好观察,如今再看,果真……果真还是很恐惧!苏九望着宁珏身后不断在空中漂浮着的长长猫尾巴,不禁吞下一口口水,试探道:“那个,宁珏啊。其实我实在是好奇,在民间野史和传奇话本里,那些个妖精都会很多很厉害的术法。你、你有术法吗?”

宁珏一愣,眼中思绪瞬间杂乱。

直到片刻后,他伸手将苏九圈在怀中,方缓缓道:“你定在好奇我的来历。”

自然好奇!苏九在心中嗷嗷咆哮,为何大家都是人,只有宁珏不是人,而是只猫呢?这委实有点奇葩……

“是奇葩了些。”宁珏的声音分外平静,“我是无意之中掉落到月华国的。我本不属于这里。直到那一日,我同老友在河边吃酒,却发生了意外,不小心掉落了河中……等我转醒,便出现在了月华国内。”

“原来如此。”苏九似懂非懂得点了点头,“那,那你原先的世界,是如何的?”

“那个世界都是飞禽走兽,并无人类。九天之上的仙人称之为兽界。”宁珏道,“我的确会些术法,可等我掉落到了月华后,术法便慢慢消失。到了如今,仅保留了能幻兽形的天性。”

苏九恍然大悟,她看着宁珏放在桌上用于蒙面的锦布,心中便溢出了一丝心疼。她伸手拿起这块白色锦布,道:“那关于你脸上的诅咒是怎么回事?”

宁珏无奈得摇摇头,道:“这便说来话长。事及一千年前。”

宁珏说,一千年前,猫族出了个颇风流的长老。

可风流便罢了,偏生这长老长得甚丑,却不自知,总觉得自己俊美如神祗,分外自恋……于是自恋得久了,终于出了事。

某日这长老代表猫族去九天玄宫开会,怎料竟对天界的一个绝世仙子一见钟情。于是这长老便对这仙子发起了猛烈的追求。可仙子对他则是颇厌恶,能避则避,并不愿与他牵扯上什么关系。

大抵是追逐不得,这长老便心生了执念。竟对这仙子下了媚药……自然,仙子不曾中计,并一纸御状告到了玉帝处。

玉帝震怒,便对此长老一支猫系下了咒,便是他人看到这一支族人的长相后,皆会厄运缠身。

语毕,宁珏端起桌上茶盏,慢悠悠得喝了口茶。

苏九目瞪口呆,半晌,方颤巍巍得伸出手去,抚摸了摸宁珏的额头。

“怎么,不信?”

“呵,呵呵……”苏九笑得艰难,“所以,你正好是那长老一支的?”

“那长老是我爹。”

“……”苏九抹了一把脸。

“这咒有个破解的法子,便是将看到长相的不幸之人,娶回家。待二人真心相爱成了夫妻后,咒自然就破了。说来也巧,我爹被下了咒后,整巧就被那个绝世仙子看到了长相。”宁珏顿了顿,语气中怎么听都有丝幸灾乐祸,“她果真变得极其不幸。那仙子在出门采摘织云时,第五百零一次被雷母劈出的天雷打中之后,终于心甘情愿嫁给了我爹。”

苏九伸手捏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发现大腿挺疼。看来不是她的幻听。苏九默了默,方道:“怎么听上去,更觉得你爹脸上的诅咒,是在帮你爹呢?”

“被你发现了。”宁珏斜瞄她一眼,分外得意道,“当初我爹给玉帝献上了三个九尾猫姬外加一盒纯金麻将,才与玉帝合伙设下此计,好将这仙子中计,将她娶回家。”

“……”苏九再次抹了一把脸,万万没想到,“看来玉帝也是个风流人物啊。”

“那三个九尾猫姬是麻将高手。”

“……然后……?”

“后来,三猫一帝成了麻桌密友。”

“……”苏九不但惊呆了,还发现自己被惊得有些傻。

“不过小九儿可放心,自从我从兽界掉落到月华之后,脸上的诅咒便随着术法的慢慢消失,而减弱了许多。”宁珏伸手摸了摸脸,“否则,只怕你的人生,会远比现在更曲折。”

苏九回神,不由自主得抽了抽眼角:“所以,我应该庆幸吗?”

“不,应该是非常庆幸。”

“……”苏九决定无视他。

但,不得不说,宁珏说的话虽分外奇葩,但是,似乎,也挑不出什么漏洞来……

所以即便他爹甚丑,宁珏却能这般俊美,只因宁珏的娘亲是个绝色。

“不过这些都是历史,已是一千年前的事了。”宁珏将思绪从当初抽回,转回到眼下,继续对苏九道:“这便是我脸上诅咒的由来。如今我除了比之常人多了猫尾和猫耳,偶尔还能听到心计较浅的人的心声外,已是和常人无异,再说这些也无什用处。只是如今我已成了阶下囚,不知小九儿可还愿意嫁我?”

——难怪宁珏有时能听到她的心里话,她明明没有把那些话说出口!

思及此,苏九抿了抿嘴,看着宁珏定定道:“我不管你以前从哪来,身上有什么诅咒秘密,我只知道,你是月华的丞相,你、你说了要娶我,便需履行诺言,莫要诳我。否则,我会生气。”若决定要同他在一起,就算是天大的难题,也要同他一起并肩挺过去。

宁珏伸手握紧她的手心,与她四目相对,笑得妖娆又温柔:“好。”

吃了睡,睡了吃的潇洒日子果然养人。

转眼又过三日,苏九感到自己的身上真真是多了一层细细的赘肉,实在是让人唏嘘。

苏九正懒洋洋得坐在牢房一隅摸着手指,却突听远处来了一道脚步声。这道脚步声沉稳,缓慢,决计不是狱卒的。她赶忙走到栏杆边,将黑布撩起,却见来人只是一个长相平凡的侍卫。

这侍卫一路走进宁珏牢房来,对宁珏躬身道:“奉皇上口谕,特来请宁大人进宫一趟。”

苏九目光担忧得望着宁珏,宁珏对苏九投去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方点头应下,跟着那侍卫一路出了牢门。

苏九心中的不安再次蔓延,她瞬间走上前,扯下围着自己和宁珏牢门的黑布,凝望着宁珏与那名侍卫的背影,终是按捺不住,对着宁珏的背影喊道:“宁珏!”

宁珏停下脚步,侧头看着她。

苏九的手掩在袖下,握得死紧,掌心都已渗出了汗。她抿抿唇,轻声问道:“如果,如果我说我能护你周全,只要你愿意放弃朝堂上的一切,不管是权势,还是相位,你、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宁珏依旧望着她轻笑,嘴中却道:“小九儿莫多想,耐心等我回来。”

苏九看着宁珏和那侍卫渐渐走远,最终消失在了拐角处。

果然。宁珏果然舍不得离开这一切。

她分外挫败得垂下头去。心中亦开始懂了,权势在于宁珏心中,只怕比她想得还要重要几分。

她的直觉告诉她,眼下看似风平浪静的牢狱生涯将要过去了。深呼吸几口,苏九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可,就在苏九凝思之际,她却突觉鼻尖似有一股诡异的香气在蔓延。

“什么味道?”苏九愈觉不对,当即站起身来,怎料眼前却一阵头晕如洪水般袭来,苏九的意识快速远去,双眼已不自觉得慢慢闭上,旋即身子一歪便堪堪倒在了地上,再不知今夕是何年。

而不仅仅是苏九,就连关押在苏九对面的胭脂铺的下人们,此时都已尽数晕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本应看守在地牢外的狱卒们,亦消失不见,一股死般的寂静在地牢之中弥漫。

一炷香后,一道极稳重的脚步声再次出现在地牢中。——竟又是那名押走宁珏的侍卫。

明明是平凡无奇的脸颊,可那双眼睛却分外阴柔,目光深处隐隐似有暗涌流动。这人一路走到了苏九牢前,用钥匙开了监狱门,走到了苏九跟前,低头凝望着昏睡的她。

他眯了眯眼,轻笑道:“我让你走,你却不走,偏要留下来和那姓宁的在一起。付清雪,你什么时候变成这般优柔寡断意气用事的人了。”

顿了顿,这人又叹口气,道:“罢了,我再救你一次,这次权当你是小孩子淘气。”话毕,这人侧头,对着身后冷声道,“将苏姑娘移入马车,回府。”

此人身后瞬间飘入两道身影,一齐将苏九抱出了监狱。

而迷迷糊糊间,苏九只觉得周身似有震动,耳边亦有马车轱辘声传来,苏九不知自己究竟去了哪里,究竟经历了什么,她却分外清醒得意识到,自己此时应是在移动之中。

她想睁开眼睛看看自己此时的处境,可饶是她如何努力,却都睁不开眼来!

意识在她的脑海之中起起伏伏,时清晰时困顿,苏九挣扎得累了,干脆放任自己再次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苏九终于完全睁开眼来时,却见自己此时正处于一个及其陌生的房间。藏色的床褥,藏色的床顶流苏,就连房间正中央圆桌上的桌布,也是藏色的。

脑袋依旧有些昏沉,苏九伸手抚摸了一把额,却摸得一手的冷汗,身上更是没有一丝力气。挣扎着从床上起身,苏九下了床,正待出门瞧瞧此处究竟是什么地方,怎料只听‘吱呀——’一声,房门已被人从外头推入,进来了一个小丫鬟。

这小丫鬟瞧上去怯生生的:“热水已经备下,还请小姐随奴婢来。”

苏九防备道:“此处是什么地方?”

小丫鬟道:“此处是国师府。国师下了吩咐,说是请小姐沐浴更衣之后再去寻国师谈话,国师他在书房等您。”

果然。

苏九压下心底翻滚的心思,当即应下,便随着这小丫鬟一路去了浴汤,将自己整理了个干净。随后,又在小丫鬟的指路下,一路去了书房。

小丫鬟在此时便躬着身子退下了,苏九站在书房前,面色凝重得深吸一口气,方才敲门,进入。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头顶的落日将整个天界都笼上了一层红紫色,带着诡异又妖娆的旖旎。那些或暗红或媚紫的光束透过书房窗户斜斜洒在莫如是的书房内,将书房衬得分外沉寂。

莫如是的书房很大。

足足三大排的书柜,各个都比苏九的个头还高。

书柜上摆放满了各种书,或新或旧,或厚或薄,参差不齐。

而就在这三大排书柜的最里端,则横亘着一张暗色书桌。书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以及几本折章,杂乱得堆在右上角,瞧上去有些违和。

而坐在书桌后,此时正静静望着苏九的男子,面容俊雅,脸上依旧温润又温柔,那双眼睛水润莹亮,宛若宝珠。

他的双手肌理细腻,骨节极淡,此时正相互交叠着。

苏九对他微微颔首,旋即转身,关回门,慢慢穿过书柜,走到书桌前,坐在了莫如是的对面。

莫如是笑吟吟道:“阿雪,你淘气了。”

苏九面无表情看着他:“原来,这才是你的真面目。”

莫如是微一挑眉,只顾道:“嗯?是不是比之前的那副模样,要温润些?”

“是啊,”苏九苦笑一声,“我想了很多有关辞般的身份。却唯独遗漏了怀疑你。莫先生,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你竟会用你的真面目示人。

“众人都道莫先生乃是出尘高人,气质容貌千变万化,谁都不知你究竟是何模样。当初我费尽千辛万苦去白连山上找到你,我一直以为,我所见到的那双桃花眼,就是你真正的模样。”苏九摇摇头,“没想到,呵,没想到这才是你的样子,我果然是小孩子淘气,竟还想着和你做对手。”

莫如是伸出一手来,支住自己的下颌,眯眼看着她:“阿雪,我已经将你胭脂铺中的伙计遣散。我本想直接将你送到别的国家去,莫要再月华国掺合下去。可我更明白你的心性,只怕就这般将你遣散,你定还会再回来。”

“是。”苏九目光强硬得看着他,“我喜欢宁珏,我要和他在一起。莫先生,我要保他一条性命,不管你要用什么手段对付他,我都会拼尽一切护他一条性命!”

莫如是冷眼听着,身上的哪里还有什么温润气,只留下一股说不清的阴柔在他眉眼及周身徘徊。

所有的温柔不过是伪装,所以苏九当初在苏记胭脂铺,第一眼见到自称是‘辞般’的莫如是时,会觉得这般不舒服。

因为这股气息,是假的,是他刻意而为的。

“阿雪,你变了。”莫如是甚是惋惜得摇了摇头。

苏九垂下眼去:“是啊,我变了……所以,先生,阿雪求您,求您饶宁珏一命罢……”她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微不可闻的哽咽。

莫如是皱了皱眉,眼中的不耐显而易见。他道:“当初我为易容阁阁主时,给你的玉佩你可还带着?”

苏九赶忙伸手从腰间取下那块代表‘易容阁门主’的玉佩,递给他。

莫如是接过,将这枚玉佩握在手中打量片刻,再看望苏九时的双眼已是分外严肃:“阿雪,你该想清楚你做的决定。”

苏九毫无犹豫得回望着他:“我意以决。”

“很好。”莫如是突又眯眼笑了,只是这笑分外阴森,“四日后,丑时三刻,城外二里亭。”

一日后,整个国都都在流传一道消息:那位走私大量兵器被查出、试图策划谋反的宁珏宁大人,在关押进地牢第七日后,终于沉不住气,越狱逃脱,如今去向,不知所踪。

两日后,有人道,如今整个皇宫都戒备森严,乱臣贼子开始有了新动作,昨日夜里便抓获了一大批要刺杀皇上的刺客,简直胆大妄为,丝毫未将皇威放在眼里。

第三日,又有人道,昨日夜里内侍又在御书房抓获了一批埋伏在黄瓦后的黑衣高手,在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之后,内侍终于合力将那群黑衣人所制服,并在严刑逼供之下,招供出宁珏就是他们的幕后主使。

客栈内,苏九身着一身黑衣,头上只抓了一大根麻花辫,面容沉沉得坐在客栈角落里,听着众人不断谈论着有关宁珏的消息。

这几日间,苏九已将苏记胭脂铺变卖,亦将所有下人都遣散。眼下,她正一边在市井间听着消息,一边强压下心底的恐慌,耐心等着夜晚到来。

每天早上起床,众人口中有关于宁珏的消息都不一样,昨日前日大前日,什么宁珏消失了什么抓刺客什么宁珏是主谋,乱七八糟,轰炸得苏九耳朵疼。

宁珏怎可能策划什么刺杀,这些除了是莫如是的安排,苏九完全不做第二想法。

这几日虽然难熬,可到底是熬过来了。今日便是第四日,她如今需要做的,不过是耐心等待。

苏九仰头喝了一大杯茶,在桌上扔下一钿碎银,转身走人。

头顶烈日愈加暴烈,今年夏天,是前所未有的高温。

大街上的行人皆来去匆匆,不愿在烈日下过多行走。官道两旁的杨柳亦是低垂着枝桠树干,毫无生气。就连墙角处凶悍的野狗,此时都是一副瘫软在角落有气无力的模样,只不断吐着舌头喘着粗气。

而,大街上这般冷清的模样,却和皇宫之内全然不同。

皇宫高阁,飞檐玉瓦,一众人等皆各司其职,各自忙碌得做着各自事物,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御书房前,皇上千岁安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冕冠,正埋首与明黄伏案前,审批奏折。

而在千岁安身侧不远处的那张太师椅上,莫如是正眯着桃花眼,堪堪斜倚着身子,百无聊赖瞧着手中一本史记。

千岁安审阅到一份奏折,不禁皱了皱眉,犹豫许久也不曾下笔,干脆对身侧的莫如是道:“莫卿,此折写道,于斐国芜城交界处的马陵,人满为患,交通堵塞,城中人愈多,就业成家成了困难事。且因最近芜城城主大会将至,各种江湖豪杰从各地前来,更是雪上加霜。不知……”

不等千岁安说完,莫如是已斜眼瞥他一眼,懒懒道:“扩大荒地征用,扩大城区范围。这等富庶之地,已可以将农业剔除在外,干脆将农产耕地也一并收了。”

而莫如是的话音未落,御书房外突然之间慌乱起来。

只听得一声‘有刺客!’的呐喊声后,各种刀刃相向声,脚步声,呼声全面而起,场面登时混成了一团!

千岁安赶忙从龙椅上站起,凝神望着门外乱步跑过的侍卫们,沉声道:“发生何事?”

冯公公此时从门外疾步而进,一下子飞越到千岁安跟前,颤声道:“皇上,大事不好了,宁珏、宁珏他握着长剑,杀进皇宫来了!”

“什么!”千岁安吃了一惊,可随即便一声叹息,悲愤道,“没想到朕对宁卿一心栽培,宁卿却回报给朕这等狼子野心!”

语毕,千岁安这才和身侧的莫如是一齐出了御书房,观看宁珏和御林军的对峙。

只见远处和一御林统领激战着的男子,依旧嘴蒙面纱,暴露在外的那双瑞凤眼眸凌厉,不是宁珏又是何人?

宁珏果然握着长剑,单枪匹马冲到了皇宫来,想要刺杀皇上。

众人一边同宁珏相对抗,一边纷纷在心里咆哮,——宁珏定是疯了!竟敢单枪匹马闯皇宫,简直丧心病狂!

皇宫之中的御林军就算再不堪一击,也有少说千余人,即便宁珏武功再高,又哪里拼得过这多人的手中刀?!

所以,等到一炷香之后,宁珏在受了御林军的十几刀后,终于慢慢停下了动作,浑身是血得躺倒在了皇宫空旷的宫地上时,大家都望着他,慢慢得沉默了。

唉,大抵是不想活了,所以才会用这般惨烈的方式,豁出自己的生命。——冯公公不忍再看,干脆转过了脸去,在心中微微叹息。

千岁安走到宁珏身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眼中隐约可见一丝兴奋。可嘴中则对众人冷声道:“将这乱臣贼子脱下去,打入死牢。”

众将士听令,当即走上前,弯腰握住宁珏的胳膊,一路将他拖远。而沿着宁珏的身下,被勾勒出了一道蜿蜒的深色血痕,分外触目惊心。

可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一众宫人清理着现场,不过片刻,所有的痕迹便都隐去,仿若什么都不曾发生。

千岁安与莫如是二人并肩走在回廊之中,面上神态各异。

千岁安道:“莫先生的计谋果然高明,只是不知莫先生打算如何处置宁珏?”

莫如是看也不看他,双眼侧头看着廊外杏花,散漫道:“我自有安排。”

千岁安笑道:“如此,朕便安心了。只是,朕还是觉得,斩草,还是除根的好。宁珏此人已无什用处,不如直接赐他一个痛快。”

“宁珏的下场,我有安排。”莫如是的语气中多了丝不耐,他伸手指了指前方御书房,凉凉道,“皇上请回御书房继续审阅奏折,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语毕,莫如是已走远。他身上的绛紫官袍松松垮垮得挂在身上,未见邋遢气,反倒添了一丝慵懒。

千岁安从他身上收回眼神,眼中满溢雀跃与兴奋的光。

莫如是不愧是出世之人,竟果真按照先前说好的,不需要任何回报,白白帮他处理了宁珏。

如今朝堂之上最大的隐患已经铲除,再也无人能威胁到他的皇位。

千岁安感到很高兴,步伐轻快得回到御书房,只觉得处理起国事来,都顺手了许多。

说起当初千岁安与莫如是缘何相遇,其中倒涉及了一段渊源。

出世高人莫如是,性格古怪,行事诡谲,不喜与人交往太深,身侧唯有一爱徒陪伴。

这位爱徒,唤名冷浅。

冷浅天资聪慧,自小跟在莫如是身后长大,得了莫如是的真传。莫如是对冷浅,更是宠爱有加,将她视若掌中珍宝,宝贝得紧。

在莫如是未出世前,他同冷浅便在长连山顶相依为命,住在千年寒冰底下那冬暖夏凉的地宫里。后来出了世,莫如是亦是时刻将她带在身边,尘世险恶,怕她上当受了骗。

可莫如是饶是如何看护,又哪里能将冷浅保护个通透。红尘艰险,冷浅最终还是受了骗,身心都受了极大的创伤。

自那之后,莫如是便对她换了个方式教育。不再将她保护得严严实实,而是时不时得分派与她一些任务,让她自行感受人间险恶。

冷浅果真不负莫如是所望,行走人间越久,便越懂了人间冷暖。待到后来,早已学会了冷眼旁观,只对师傅言听计从。

然而五年前,在马陵却出了一次意外。

彼时,莫如是尚是江湖之中易容阁阁主。当是时,易容阁接了个任务,莫如是便派了冷浅出去应付。

怎料,就在冷浅完成任务,回到马陵暂住的府邸中来时,竟有些心不在焉。连莫如是同她说话时,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应付模样。

第二日,莫如是偷偷跟在出门的冷浅身后,想要瞧瞧自己的小徒弟究竟经历了何事。

可冷浅竟是一路左走右拐,最后停在了一方小院前,并敲响了门。

片刻,门开,露出里头一个气质不菲、书生模样的男子来。这男子面上蒙纱,露在外头的眉眼倒是分外标志。

冷浅从胸前掏出一袋沉甸甸的荷包递给了他,可这书生却分外矫情,连连摆手,怎么也不愿收下。

一来一往许久,谁也不愿退让一步。大抵是委实太过尴尬,冷浅同那书生相对视间,噗嗤一笑,瞧上去当真是……怎么看怎么刺眼。

莫如是站在角落,眯眼望着这孱弱书生,心中不断翻滚的,不知是醋意还是怒气。

他不知这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他的小徒弟竟对自己如此敷衍,却对另一个男子笑脸相迎。

挑衅,完完全全的挑衅。

莫如是当即在心中一声冷笑,将这书生的眉眼气质及模样尽数刻在了脑海里。若不是彼时他有要是在身,他倒是很愿意陪这小白脸好好玩玩。

可惜当下他还有更紧要的事,便只好偷偷回了府,佯装不知情。只是当日下午,他便拉着自家小徒弟的手,快马加鞭离开了马陵。

一晃四年而过。月余之前,事情终于出了转机。

莫如是本想带着冷浅来月华游玩赏景,怎料才刚至月华,便在大街上,撞见了一道分外刺眼的身影。

那人面上面纱依旧,气质比之四年前愈加骚包,更是不顺眼了许多。

而更值称奇的是,周遭众人,竟都唤他‘宁相’。

当初的小书生,竟成了一国之相。

莫如是起了兴致,花了大时间了解此人背景。而,越了解,便越兴奋。因为,他竟在宁珏的身边,发现了一位故人。

那故人竟是来了月华国,化名苏九,坐起了胭脂生意。而更巧的是,这人竟是骚包宁珏的未婚妻。

真是有趣。

他已记不起自己多久没有这般兴奋,真真是迫不及待得想陪这几个人好好玩上一玩。

于是不过三日,莫如是便摸清了月华近几年的历史,皇室,朝堂,权利,争斗,粗粗算计便已尽数掌握。

冷浅对他说:“师傅,您可是要对付他?”

莫如是伸手揉了揉冷浅的发,眯眼轻笑:“正有此意。”

冷浅默然,低下头去,再无言语。

莫如是依旧看着她,只是脸色已越来越不好看。他栽培了冷浅这许多年,哪里会不清楚她此时在想些什么。

他从舍不得反对她,她要如何,他便让她如何。可这次不同,这次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你若不忍心,为师可允你离开月华,做你想去的地方。”莫如是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放柔,“阿浅,你一直说想去天宇国瞧瞧江南景色。”

冷浅依旧垂着脑袋,半晌,抬起头来,望着莫如是的眼中已夹上了一丝恳求:“师傅,饶他一命。”

“呵。”莫如是怒极反笑,“阿浅如今是在替另一个男子,来求为师?”

冷浅抿紧唇,面容顶顶倔强,嘴中仍是两字:“求您。”

莫如是亦冷了脸,与她相望。

冷浅的眼睑若秋波粼粼,怎么瞧都是一副柔弱模样。

可她的性子,却决不柔弱。若是倔起犟来,世间无人能让她服软。哪怕他是她的师傅。

最终还是莫如是服了软,应了冷浅。而冷浅,亦听从了师傅的话,离开了月华,独自去天宇国,看江南景色。

而彼时正逢苏记胭脂铺招伙计。

那贪玩的小皇上化名为晴天,去胭脂铺应了聘。

而当日夜里,莫如是便候在胭脂铺前,叫住了打算返回宫中的晴天。

他道:“小皇帝,我可替你扳倒宁珏。”

晴天脸色大变:“你、你如何……”

可惜不等晴天将嘴中话说完,莫如是已径直身影一闪,闪到了晴天身侧,手中一把锋锐匕首已径直对准了晴天左侧脖颈间。

他压低声音,在晴天耳侧不耐道:“我自然知道你是小皇帝。更知道你会出现在此处。我易容阁门生遍布天下,想打听到堂堂天子的行踪更是易如反掌。”

莫如是继续道:“你这小皇帝将皇位做得如此憋屈,不如就让我来辅佐与你,你看如何?”

晴天一边用余光注视这莫如是架在自己脖颈边的匕首,一边颤抖着声音道:“好……朕、朕答应你就是……”

莫如是这才露出一笑,那双稍显风流的桃花眼瞬间亮如繁星。他一边收回匕首,一边道:“你莫紧张,我不图你的江山社稷。我只要……宁珏的命。”

晴天一愣,当即试探问道:“莫非这位高人,同宁卿有过恩怨?”

莫如是浑身瞬间散发出阴阴杀气,凉寒道:“深仇大恨。”

“……”晴天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而,在莫如是为晴天辅佐政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制造命案,污蔑于苏记胭脂铺,去试探宁珏的底。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略过不表。

眼下,莫如是告别了千岁安后,便径直出了宫,回了国师府。无视一众下人对他的作揖行李,他径直去了后院主苑,驾轻就熟得去了被一片竹林隐藏最深处的小竹屋跟前。

此处分外静谧。偶尔有风吹过,便吹起一阵飒飒竹叶轻响声。小竹屋小门紧闭,一把粗锁在外扣上,瞧上去有些诡异。

莫如是从腰间摸出一把铜质钥匙,插入锁中,扭转,只听‘咔嚓’一声,锁应声而落。

推门而入的瞬间,门外的光线便如潮水般扑向竹屋之内,将原先的黑暗一扫而光。

竹屋没有窗户,布置亦是简单。一床一桌一椅,寒酸又整洁。

莫如是走进竹屋来,对端坐在桌前方凳上的宁珏凉凉笑道:“宁珏,你倒是沉得住气。”

宁珏面不改色得瞥了他一眼:“除了光线不大好,这处竹屋我倒也勉强算得上喜欢。”

莫如是大笑,道:“不愧是我家徒儿看中的男子,果真有几分魅力。”

宁珏微皱了皱眉:“你家徒儿?”

“哼。”莫如是避开话题,大步走到桌前,坐在宁珏对面,看着他道,“你猜如今外界,局势如何?”

宁珏斜睨他,伸出手来支住自己的脑袋:“你将我关押此处,定是为了让我避开什么。”

“不错。”莫如是眼中发出亮光来,“这几日,我和那小皇帝一同布了个局,不知你可有兴趣听?”

宁珏眯眼:“愿闻其详。”

莫如是的局,并不复杂,不过是偷梁换柱。

当日,他伪装成侍卫去了地牢,将宁珏接出后,并不是将宁珏送去皇宫,而是直接让手下将他拉到了国师府,把他关押在了这方小竹屋。

第一日,他同小皇帝散布宁珏越狱的消息;

第二日,他安排了一批所谓杀手行刺皇上;

第三日,‘杀手’们的行刺依旧,只是这一次,在严刑逼供下,这批杀手承认了宁珏为主谋;

而,第四日,莫如是将手下一人易容成宁珏模样,单枪匹马闯入皇宫,行刺皇上,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宁珏谋反已是板上钉钉。

计谋不高明,方式不高明,莫如是唯一的优势,不过是可以只手遮天。

宁珏输了,输在皇上对他的恨里。

他静静得听着莫如是说完,依旧面容镇定,仿若听的是别人的故事。

莫如是继续道:“不过你该庆幸你是落在我的手中。若是此时站在你面前的是千岁安,他会直接将你杀了,一解他心头之恨。”

宁珏嗤笑,眼中满是嘲讽:“看来我还需对你道声谢。”

“不必客气。”莫如是看着他,眼中伪装的笑意慢慢消失,“其实我向来瞧你便不大顺眼,你落入我手中,也好不了多少。”

宁珏亦冷笑一声,道:“我只是好奇你为何愿意替千岁安做事。除了身上那抹皇室血统,那小皇帝一无是处。”

莫如是道:“他虽一无是处,人又蠢笨无比,却不足以让我讨厌。”顿了顿,“可你,却让我讨厌之极。”

宁珏眯眼:“莫不是因为我长得俊?”

“大抵如此。”莫如是一边说着,一边从胸前掏出三只小瓷瓶,“不如来打个赌。”

“愿闻其详。”

“这三味药,其一乃鹤顶红,入腹即死;其二乃‘朱颜血’,中毒者先是脸色溃烂,随即毒性渗入五脏六腑而亡;其三则为普通泉水,无毒。”莫如是扬了扬手中三只瓷瓶,“选一味罢。”

宁珏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瓶子:“若我不选呢?”

“亦可。”莫如是分外缓慢得将手中瓶放下,将手探向腰间,取下一枚玉佩来,伪笑道,“只是听说,你还有一未婚妻苏记胭脂铺的掌柜,唤名苏九。不知你可否还记得?”

宁珏脸色终是一变,冷声道:“你将她如何了?”

莫如是将玉佩放置在桌上,慢慢推到宁珏面前。

这是苏九的易容阁门主玉佩,上面还留着苏九系上的红绳。

“我不曾将她如何。”莫如是眼中盛满阴柔,“我只想知道,宁公子会选哪个瓷瓶。”

“这等威胁虽卑劣,却足够有效。”宁珏双眼紧盯着他,说话间,以然已伸出手去,径直挑了那瓶画着大红繁花的瓷瓶。

握紧,捞过,打开瓶塞,正待喝下,可莫如是却突又道:“慢着。”

宁珏手中握着瓷瓶,讽声道:“怎么?”

莫如是上下盯着他:“我以为你对苏九不过是逢场作戏。”

宁珏凝眉,不解:“何出此言?”

莫如是啧道:“苏九身材样貌皆是平常,性子亦不见得好。你竟对她是真心?”

“皮囊不过过眼云烟。我与苏九之间,不同于普通人类的感情。”谈及苏九时,宁珏眼中似闪过一道柔光,冲淡了眉眼间的阴气,仿若森森暗黑的夜里,突得开出一朵花,虽转瞬而逝,却分外妖娆。

莫如是若有所思得望着他,眼眸深邃,瞧不清究竟在思考何物。

宁珏眉稍微动,似想起什么,伸手从胸前掏出一物来,递给莫如是,道:“或许你会对此物感兴趣。”

莫如是斜眼一瞥,怎料瞬间脸色大变。他快速从他手中接过这枚玉质的弹珠,脸上已是布满杀气:“你从何得的这枚珠子?”

宁珏望着莫如是冷然的面容,突得便明白了。

他大笑一声,对莫如是讥诮道:“原来你说的你家徒儿,竟是阿浅。”

莫如是脸色愈戾,寒厉道:“莫要直呼阿浅的名讳!”

宁珏越加讽刺得看着他,兀自道:“前些日子,烟花巷柳絮斋内来了个绝色。朝堂上有几位大臣偏要拉我同行,去看看传说中的绝色是何模样。不曾想……”

不曾想,等到宁珏随着那几个大臣一同去了柳絮斋,传见了那位传说中的绝色后才发现,这竟是个熟人。

而宁珏之所以会认识这位熟人,却要追溯到四年之前。

四年前,宁珏初入在月华国内时,曾在马陵呆过一段时日。彼时的他无权无势,刚从兽界掉落到人间不久,身体依旧虚弱。

犹记一日,他出了暂时下榻的小院,想去街道上买些补药,顺道再买些清酒来喝。怎料,他方走上官道不久,便听身侧的小巷子内,传出了一道分外悲戚的女子哭泣声。

宁珏皱了皱眉,沿着这条小巷走入最深处,便见一个模样十六七岁的小女子,衣衫褴褛,脸上沾着泥泞,浑身轻颤得蜷缩在巷尾墙壁角落。

可她虽瞧上去脏乱不堪,那双眼睛却黑白分明,睁得极大,满是惊惧看着他,宛若一只受了惊的小兔。

不知怎的,宁珏突得便想起了自家的小妹妹。她也如她这般,双眼灵动,可人得紧。

可惜他如今已掉入了人界,只怕这一生都无法在见到她。

宁珏压下心思,走上前去,对她柔柔道:“莫不是饿了,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些。”

这小女子依旧怯生生看着他,可须臾之后,她轻声开了口:“我、我要吃包子。”

宁珏径直起身,走开,直到大半时辰后,方重新回来。

他将手中提着的物什一件一件递给她,一边道:“肉包需趁热吃,配着这碗小馄饨口感甚佳,你可试试。还有这份黄金糕,糯而不腻,亦是一绝。”他将手中的食物全都递给了她,最后,手中只剩下了一件小小的泥人。

这泥人盘着双发髻,大眼小嘴,身着小小黑衣,万分可人。

宁珏露在外头的那双眸子微微弯起,透着极淡的温柔。他对她道:“家妹倒是同你像及,大眼灵巧,似乎能说话。她最喜欢集些可爱的玩意。方才我路过泥人摊子,便给你捏了一个。你若喜欢,不如收下,权当做个纪念。”

这女子前一刻尚紧紧盯着那些食物,怎料此时,目光已尽数被这泥人所吸引。

她愣怔得盯着泥人,眼中瞬间浮现出万般复杂色来。

直到许久,她脸色难看得别开头去,嘴中声音已是另外一番音色:“你给我这个做什么?”这音色清冷、无情,哪里还有先前那样楚楚可怜的影子。

宁珏微微摇头,好笑道:“这位姑娘,你虽伪装成这副模样,可你双手肌理细腻,指肉娇嫩,哪里像是流落街头食不果饥的乞儿。”

这女子眉头一皱,再次望向他时的眼神,已夹上了极寒的杀意。

宁珏眯了眯眼,只当没看到:“我为你买食物,捏泥人,不过是在下记起了家妹。我虽怀疑你的身份,可若你果真是个流露街头的女子,我却也不忍心就这样走开。”

说罢,宁珏将手中泥人塞入她手中,旋即起身,离开,再不停留。

只是宁珏才将将走出数十步,却听身后那女子道:“慢着。”

这女子走到她面前来,低头盯着手中被紧紧捏着的泥人,半晌,再抬起头来时,眼中戾气已散尽,只剩下真挚。她对他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意,笑中三分羞赧、七分单纯:“你、你叫什么名字?这个泥人……我收下了,不过,我一定会报偿你的。不知你住在何处?我定会来寻你。”

“权当萍水相逢,何必过多执着。”宁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这便甩甩衣袖,径直走了。

怎料第二日,这女子还是找上了门来。想来应是她偷偷跟踪了他。

她果然递给了他一大袋银两,当做报偿,可他哪里会收。

他始终不知道她的名字、身世,他只知道,从那日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直到他踏进柳絮斋的大门,望着这个所谓绝色时,不知为何,明明是完全不同的脸蛋,可他偏偏觉得这女子和四年前的小姑娘像极。

果不其然,那绝色将他招为入幕之宾,入幕深谈时,也不做别的事,只不断给他送东西。或玉簪或环佩,眼花缭乱。

一直等到第四次见面,这绝色终于当着他的面,揭下了脸上的易容皮,露出了当初他所熟悉的模样来,只是这张脸已比之四年前愈加成熟娇艳了许多。

她道:“我师傅要害你,大抵是因为当初我同你的那段纠缠。”

宁珏虽对‘纠缠’二字持保留意见,可还是道:“姑娘继续。”

“这几日我赠予你的这几样物什,足够抵消当初的泥人之赠了。”她又说,“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送过我玩具。幼时我在我师傅那发现了一颗玉质弹珠,他也不教我如何玩法,只教我如何用弹珠去杀人。”

说话间,她的眼底浮动的,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寂。

宁珏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她继续道:“现在,我将这颗弹珠赠与你了。若是你有生命危险,便将这颗弹珠交给他,再将我带句话给他,就说,‘阿浅在求他’。”

由此,他才知道,原来这小姑娘叫阿浅。

彼时的宁珏尚不能理解阿浅对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她却分外强硬得要求他将这枚玉质弹珠带在身上,说是必要时,或许能救他一命。宁珏拗她不过,只好应下。

阿浅又道:“这花魁娘的身份不能再用下去。我是偷偷背着师傅出来的,很快我就要离开月华,去天宇国看江南风景。你不要再来寻我。”

宁珏轻轻点了点头:“好。”

这便是他同冷浅相识的经过。

宁珏将过程一五一十得说给莫如是听,莫如是的脸色,则是越来越暗沉。

一席话说尽,莫如是已是模样阴森,眼中满布煞气。

宁珏道:“如今已交代清楚,不知莫国师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莫如是依旧抿嘴沉默。整个竹屋都萦绕着屋外的风吹竹叶声。

直到许久,他终于再抬起头来看向宁珏:“你以为,拿出阿浅的弹珠,我就会饶你一命?”他的声音阴冷,宛若淬了毒的利刃,“阿浅竟能将这枚从不离身的弹珠交于你,这除了让我更生气外,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宁珏却自嘲一笑,不再理他,再次举起手中的繁花小瓷瓶,放在嘴前,“待我喝了这味药,我与苏九之间再无瓜葛,所以烦请你饶她一条性命。小九她是个好姑娘。”

他的眼神一黯,声音亦轻了下去。顿了顿,继续道:“另外,还请你帮我转赠给苏九一句话。——诅咒已解,她已自由。”

语毕,宁珏仰头,将瓷瓶中的液体尽数饮入嘴中。

莫如是冷眼看着,面无表情,可隐藏在袖下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宁珏不知自己选中的是什么毒。只是那药才刚入了腹,一股霸道又尖锐的,火烧般的痛意瞬间便从胃部而起,一路烧到了四肢百骸,连带着他的双眼都刺痛万分,逼得他不得不紧闭上眼!

他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太过狼狈,可,身体内的疼意宛若潮汐般阵阵袭来,不稍多时便将他的理智消磨殆尽。

隐约之间,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倒在了地上。可他是宁珏,是兽界无人不知的宁珏……他怎能如此可悲?

宁珏伸出手来,想重新站起。可又突觉自己的脸上粘粘糊糊。伸手一摸,宁珏努力睁开眼,怎料入目已是一片猩红色,而,自己手中那粘稠的液体,竟是血。

肺部亦是泛起一阵抽搐的疼。宁珏俯身,不受控制得大咳,于是一口接一口的血,便从嘴中咳出,瞬间便打湿了宁珏蒙在脸上的白纱布,又随着纱布滴滴落在地上,宛若一朵朵妖娆绽放的红梅花。

莫如是面无表情得坐在圆桌侧,惘若未见,兀自伸手拿起桌中茶盏,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来喝。

握起茶杯,微抿一口。莫如是这才眯着眼睛,对宁珏道:“啧,瞧我这记性,我怎忘了,这三只瓷瓶内,装的皆是朱颜血。”

“唔。不过被我做了改良。倒不至于要你性命,也不会毁你容貌,只不过让你全身筋脉尽断,再废了你的双眼而已。”

“谁让你的眉眼这般俊俏,让我好生嫉妒。”

莫如是不疾不徐得说着,终于舍得放下手中茶杯,慢慢走到宁珏身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你也可以选择不喝,你家小九的玉佩只是物归原主,还给我而已,我可没有将她抓来。”莫如是唇角的阴冷漾开,“你怎会以为我会用苏九来威胁你呢?我从不为难女人。”

可宁珏哪里还听得到他说话。他满身是血,早已昏厥。

莫如是甩了甩自己的衣袖,不疾不徐走出竹屋,对着这片竹叶飘落入雪的竹林漫不经心道了句:“丑时三刻,将他运到城外二里亭,莫误了时辰。”

身后死士应声而落,垂首道:“是!”

“我最讨厌不准时的人。”莫如是嘴中碎碎念着,眼中却阴森依旧。脚下顺着来时的路,慢慢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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